作者:尹鳳生(155002)
恒河流域,四大文明古國之印度發源地,本身已經讓人心馳神往。到了印度不去恒河邊看看,簡直枉費此行。
印度北方邦有印度教聖地瓦倫納西,前稱貝拿勒斯。因位於瓦倫納河和阿西河交匯處,1957 年取兩河之名改為現稱瓦倫納西,恒河主幹在這片大地上盤繞。
這座具 5000 逾年的歷史名城流傳著各式各樣的傳說,印度教信徒相信當年恒河
放蕩不羈,水患成災,濕婆神散開頭發,從天上接下恒河,將他馴服,百姓得以安居樂業。因此印度教徒認為恒河是濕婆神的化身,虔誠敬仰恒河。除早晚祭恒河外,還會洗浴浸泡,讓恒河洗清所有的罪孽。
可由於過時的資訊和傳言,總在強調印度的落後與汙染,也導致我對這個文明古國有著極深的成見和誤解。對恒河的想象和美好搭不上邊,新聞圖片裏總有垃圾在河水中浮沈,感覺透著屏幕都聞到熏死人的惡臭,岸邊有動物屍體擱淺,群“蠅”圍繞歌舞升平。祭司在旁倒入骨灰,千奇百怪的漂浮物近在眼前,印度教徒皆熟若無睹,依舊虔誠無比地祈禱著洗漱著,願早已超負荷的恒河水帶走身上的罪孽。
直到踏上這片土地,成見和不解都煙消雲散,瓦倫納西就是有這麽神奇的力量。
在空中俯瞰印度聖地瓦倫納西,強光折射的恒河像霸道巨蛇在平地上盤繞,那一瞬有“天啊,這就是傳說中的恒河”的激動,畢竟聽過太多傳說,每眼都帶莫名的敬畏。
從郊區進城,可謂寸步難移。被印度教徒視為濕婆坐騎的神牛,在馬路上無所顧忌的散步,摩托車藉著靈巧的身材胡亂穿梭,塗抹得五花八門的貨車並排「拍拖」,小車唯有以喇叭噪聲怒刷存在感。地圖上顯示 40 分鐘的車程,足足堵了快三個小時。我想,每位遊客一來,印度的馬路就最粗暴的方式給他們上課——暴躁最是要不得,來印度最重要有顆包容平和的心。
舊城區的狹窄小巷容不下小車,加上酒店在恆河邊,需要走一段路才能到達。地面坑坑窪窪,還有不羈神牛留下的「炸彈」,好在早已接到消息在旁等候的服務生,二話不說就扛起行李領路,我們才得以兔子般蹦蹦跳跳的避開雷區,順利抵達酒店。
酒店內部方方正正,古老的庭院將外面的吵雜隔絕,院中種著兩棵蘋果樹,樹下放著幾張餐桌。入門,侍應在額頭正中點上檀香粉,再獻上金盞花花環以示歡迎,頓感舒心。
爬過狹窄的樓梯,登上天臺的我一楞,沒有想象中的雜物堆積,只有無比開闊的景色、鬥艷的花草和暖陽。位於西岸中段的酒店位置極佳,可遠眺兩端盡頭,掃過一座座塔頂尖尖的寺廟,色彩繽紛的階梯與陳舊不失韻味的古堡,正對被視為不吉祥的荒蕪東岸,視野無阻,成就了 “世界盡在你眼前” 的豁達。
河上,慢慢前進的小舟劃開如鏡的水面蕩起粼粼波光,海鷗展翅。穿莎麗的婦女閑坐岸邊,牛慢悠悠地散步消食。不自覺的,內心舒適平靜。這時,我們的瑜伽老師到了,來給我們上課。
為享受這天賜的景色,有著一副老人筋骨,做瑜伽如上酷刑的我不再逃避,十分積極的加入課堂。老師著一身純白棉衣,帶著印式英語慢節奏的介紹瑜伽。
原來,瑜伽這項熱門運動源自古印度,距今有 5000 多年的歷史。瑜伽一詞由印度梵語「yug」或「yuj」衍生而來,其含意為“和諧”。瑜伽認為宇宙萬物由五大元素構成,即土、水、火、風、空。土是最基本的元素,向上為水,水上為火,火上為風,最終一切歸於空,空是印度宗教追求的終極目標。
公元前 300 年,印度瑜伽之祖帕坦伽利創作了《瑜伽經》,瑜伽行法被正式訂為完整的八支體系。瑜伽透過姿勢技巧,調整體位、呼吸,透過冥想,達至身心合一。
由於理論太過復雜,弄懂或需要一千零一夜,果斷決定實踐中出真知。站直,深深吸氣,雙手緩緩擡起,再悠長地吐息,放下。吸進日月精華,濁氣則隨著一次次的呼吸排出去,雜念消散在開闊的河景中。閉眼,在延展中感受身體內部的能量,在施加壓力時感受疼痛,精神集中起來。聽力如無形觸手伸到遠處捕捉細微震動,捉到了河邊婦女嬉笑,牛“哞哞”地叫,衣服甩打在江石上,船槳戲水,海鷗撲食。那一刻,世界與我千絲萬縷的聯系,我感受到了。內心平和寧靜。
都市生活久了易忘記人與自然的聯系,混跡江湖內心堆積各樣情緒容易失衡,透過這節對老人筋也很友好的瑜伽課,多少得到釋放與舒緩,更難得的是那種重歸自然的輕松。“看破、放下、自在”,一時未能達到這個境界,但常在恒河邊做瑜伽,大約離修仙之路不遠矣。
課程結束後,便乘舟遊覽恆河景色,領略恆河的神秘之美。恆河對印度教徒而言意義非凡,所有人都盼有生之年來此朝聖,他們相信浸恒河水能洗去身上的罪孽。逝世後將骨灰撒入恒河,靈魂得以凈化,可免受輪迴之苦。
突然看到岸邊,數堆火苗熊熊燃燒,貪婪吞噬駕於其上的木頭。臺階上還有數個用金盞花包裹的不明物體。背後的建築內亦見火光,頂上煙囪噴著白煙。問過導遊,原來是焚化廠!印度教徒家中若有親人去世,會將遺體用白綢裹好,由親友送上鮮艷的織品、鮮花作鮮艷的外衣,隨後擡到恒河邊。在祭司主持下浸泡遺體,凈化靈魂後用大約 280 千克木頭,取永恒之火(廟裡香火數千年不斷)焚燒三小時,再將骨灰倒入恆河中。那麼,臺階上橙黃色的便是等待焚燒的屍體了!圍著火堆的人都是男性,原來婦女孩子要回避,因他們內心柔軟,容易流下不舍的眼淚,讓逝者留戀人間。
但是旁邊傳來蹦迪般帶感的鄉村嗨歌,超強節拍不斷衝撞耳膜,我感到十分詫異——為何有人如此百無禁忌。問過才知道原來是旁邊寺廟的歌,這樣滿含儀式感的畫面,配樂實在太過清奇。不過,我猜測,這如此歡快的音樂是想讓逝者開心發出「哈,人間也就這樣,總算走了一遭」的感慨,開心往極樂凈土。這種令人訝異的方式真的太印度了,來去不帶走一片雲彩的三觀自由灑脫,當真由衷佩服。
瓦倫納西是天賜的焚化地,室內外同時焚燒可達 50 具遺體,每日處理 200 具屍,四周卻無臭氣。火躥起煙彌漫開來,只嗅到木頭燃燒的芳香,毫無屍臭味。火葬的方式原始直接,首次目擊內心震撼又復雜難言,看著源源不斷的煙飄向天空,不遠處的我礙於心理作用還是戴上了口罩。請原諒我。
看過了盛大的恆河夜祭,小舟緩緩劃回酒店。
夜祭過後,一切水面上的活動都須停止。此時,起風了,底下河水黑黝黝的,像吞噬萬物的黑洞,欲將人的神魂攝入,想起底下可能存在的亡靈,嚇得趕緊挪開眼。目光觸到被印度教徒視為不祥因此荒廢的東岸,更加膽寒了。
岸邊的火光仍在燃起,卻不敢再看了。各色的燈光印在沿岸一座座古老的城堡上,像光影秀一樣繽紛,月牙高掛在天際,夜景矜冷且美,可我無心再賞,只想快快離開這恆河,回到溫暖的小床,墮入甜美的夢鄉……
翌日,太陽破開染紅的雲,鑽出地平線,將金光慷慨肆意地揮灑在廟宇上、供洗浴的臺階上,河面上,我的手心上。
虔誠祈禱的男女老少,紛紛走入這依舊冰冷的河水中, 捧起一抔聖水澆下,洗漱後六次全身浸泡。一旁著白袍,臉上用檀香粉畫著紋路的祭司傾倒屍骨。但是教徒們熟若無睹地繼續浸浴,甚至沒給有一個多餘的眼神,全心意地祈禱著。
遠藤周作曾在《深河》中這樣寫道,「沒有人覺得奇怪,覺得惡心,在這條河中,生與死共存。」也許在屍灰流入的恒河中浸浴,便如居住在焚化廠旁一般,是瓦倫納西人生活的常態。在這裡,生死是最常見的,無須忌諱,生與死之間沒有條條框框分隔,他們包容彼此,共存在這片聖地上。
看著居民或朝聖者專心虔誠的晨浴,我感受到了恒河的力量。它孕育了古老的印度文明,數千年包容萬象,承載了無數精神力,依舊流呀流,帶走代代信徒身上沈重的罪孽。「人間之河,人間深河的悲哀,我也在其中。」最後,向濕婆致以敬意,向博愛的恒河致以敬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