筲萁灣是個舊區。街道兩旁,排著高矮不一的唐樓。電車的天線在樓宇之間拉扯開來,一直延伸到筲箕灣道的盡頭,東行電車線的尾站。
若你住在唐樓,早上踢著拖鞋,隨著蜿蜒的梯級而下,落到地下右轉,走進營業近半個世紀的冰室。昏暗的燈光,溫度合宜的冷氣,在一個卡位坐下,看著玻璃台底,七八十年代才會用的餐牌字體,叫了一個早餐。老闆娘端來一杯熱騰騰的奶茶,呷一啖,仍是昔日醇厚香濃的味道。
旁邊的客人施施然打開報紙,台上的熱咖啡慢慢變涼、見底,一份報紙也看完了。
走出冰室,經過金光閃閃的金鋪、裝潢華麗的地產,再看看左右兩邊不起眼的麵包店和中藥店,就像是斜對面剛剛建好的一幢嶄新的高樓,鶴立雞群於一眾外牆殘破的舊樓之中。
格格不入。
我是個後知後覺的人。事過境遷,人面全非,始知道發生了什麼、又錯過了什麼。
直到一天我在那幢高聳的新樓前下車,看到路邊擺著一個個鐵床架,一切記憶的碎片才都串聯起來,組成一個震撼的畫面。街上刮來一陣涼颼颼的風,我失神地望著新樓下面,一個個了無生氣的地鋪。
街頭一間粉麵鋪,早在好幾個月前結業了。是我很愛去的食肆,中午的蒸飯實惠又好吃,地盤工人、學生、師奶都是店內常客。一開始我看到粉麵鋪拉下重重的鐵閘,以為是老闆又外遊,休息數天。可是過了幾天、幾個星期,粉麵鋪也沒有再開門,才知道是結業了。夜晚放工,經過粉麵鋪,也再看不到燈光人聲,從小小的店面裏透出來,如同熱飯一般的溫暖。
粉麵鋪隔壁,是一間家具店,是少有賣籐椅的小店。老闆頭上白髮斑駁,但體力仍然不錯,常在店內搬傢俱。
家具店旁邊是銀行,再過一點是老人院的門口。還有一間賣瓷器碗碟的小鋪。
那已是一兩個月前的光景了。現在老人院和瓷器鋪的玻璃門內,一片灰暗,搬空了所有東西,留下滿布灰塵的空間。傢俱店和粉麵鋪拉下鐵閘,家具店前掛著一排大字,在風中飄蕩,寫著「搬遷清貨多謝街坊30多年支持」。夾在中間的銀行,也傳出即將搬遷的消息。
一條凋零的街,如同秋天的落葉。
只有那座孤獨的高樓,豎立著,彷彿能看到它在未來閃耀。閃耀的空殼。裝著賣高檔商品的超市、高價位的餐廳、會所、健身房,冷冰冰的空調裏,人情都失去溫度。
是我們正在改變城市的面貌,抑或城市正在改變我們的生活面貌?就像人去樓空的店舖,在重重的鐵閘之下,誰也看不到答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