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座談會上,談到香港技擊小說,有客問:「技擊小說中,是不是有個我佛山人最知名?」我一愕,問:「我佛山人?」他說是。我登時恍然了,追問:「你說的是晚清那個我佛山人?」他說:「是呀,就是那個吳趼人。」他將「趼」讀成「研」。
我不敢笑,因為很多人都錯了。我年輕時,也分不清是「吳研人」抑是「吳趼人」。我只回答:「我佛山人不是技擊小說家。你所指的是我是山人,姓陳名勁。」客聽了,忙自嘲:「我指鹿為馬了。」
認識錯誤,不僅那人,方今仍有很多出版物,仍將「趼」印刷成「研」。在民國初年出版的書,仍見有「吳研人」。吳趼人生時的出版物,和友輩間的口語交流,也呼他為「吳研人」。
吳趼人(1866-1910),本名吳沃堯,廣東佛山人。二十五歲遠赴上海謀生,因無特別技能,遂於報端賣文維生,筆名「繭人」,寓意是「作繭自縛」,嘆寫作之苦。據說二十七歲時,有女士在他扇子上題字,誤將「繭人」寫作「繭仁」。該女士不懂「繭人」之意,認為「仁」更為文雅有意思。吳趼人看了,苦笑道:「看來我要成為僵蠶了!」為了避免以訛傳訛,他乾脆把「繭」改為「趼」。
「趼」與「繭」同音。但「趼」字偏僻。所以常有人將「吳趼人」讀成、寫成「吳研人」,更有寫作「吳妍人」。吳趼人哭笑不得,曾作《正名詩》以澄清:
「余自二十五歲以後,改號繭人。去歲又易繭作趼,音本同也,乃近日友人每書做『研』,口占二十八字辨之。
姓氏從來自有真,不曾頑石證前身。
古硯經手無多日,底事頻呼作研人。」
他也曾寫道:「試問妝台攬鏡照,阿儂原不是妍人。」可是一些出版物,尤其是一些「五柳先生」,有棄「女」之「妍」而寫作「研」。直到簡體字時代,「吳研人」仍大行其道。氣煞地府的吳趼人。
吳趼人一生著作甚豐。少年時我便迷上他的《恨海》、《九命奇案》;反而不喜他的《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》。據說,他嗜酒,這與後來的我是山人是同志。他以酒當飯,久而久之,健康便出了問題,身體日差,加上狂寫不輟,三十九歲時因過勞,得了「聞聲則驚」的虛怯之症。經醫治,卻得了哮喘之疾。他懂相命,一九一0年初,自占「活不過今年」,果然九月十九日病逝於上海。享年四十四。
吳趼人才氣橫溢,日日伏案疾寫。以現代人的目光而視,他是名副其實的「爬格子動物」、「寫稿機器」,在上海由開始筆耕,只十年便發表了上百萬字的作品。
他雖成了「機器」,但有品質保證。他的寫作方法,每與時局緊合,嬉笑怒駡。另涉歷史小說、言情小說、戲曲、笑話等,著筆成文,在洋場的上海,他為廣東人爭了光。
有客問:「晚清作家中,你喜歡誰?」我必答:「我佛山人。」
黃仲鳴
暨南大學文學博士、樹仁大學新聞與傳播學系教授,曾任香港作家協會主席、香港《星島日報》執行總編輯、《東方日報》總編輯、《百家文學雜誌》總編輯、香港《作家》主編,著有《香港三及第文體流變史》、《一個讀者的審查報告》、《閱讀報告》、《不是辭典》、《另類辭典》、《追蹤錯別字》、《不正則鳴》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