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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0後的少年人已經很少看大戲了,他們難以想像爺爺嫲嫲輩,曾經在大戲棚,有自己的明星偶像,究竟是甚麼魅力,大戲這東西會迷倒過好幾代人?
「大戲」,是香港人對「粵劇」的一個俗稱,看粵劇,叫「睇大戲」,粵劇舞台,叫「大戲棚」,粵劇演員,叫「大戲老倌」。大戲,是40到60年代,香港人的主流娛樂節目,那時候戲班之多,老倌之眾,演出之盛,觀眾之狂,猶如今天流行樂壇,當紅小生花旦,就像天王天后,所到之處,戲迷高呼尖叫,萬人空巷。
粵劇的歷史相當悠久,明朝嘉靖年間,廣東廣西一帶的南方省份,已經出現揉合唱做唸打的戲曲表演,只不過當時是用北方官話為主要唱唸語言。直到清朝末期,這種戲曲開始全部以粵語演唱,其它如樂曲、樂器、服飾、行當、排場、造手等,亦完善了規格,確立了一種具自我風格的戲曲品種。不過在晚清時期,粵劇曾被封殺,幾乎成絕唱。源起於咸豐四年(1854年),有位名叫李文茂的粵劇人,響應太平天國起義,組織義軍反抗清廷,後來被清軍剿滅,清政府為防止藉演戲而聚眾作反,下令禁止粵劇演出,一禁近30年,到同治九年(1870年)才解禁。
1889年,粵劇在佛山廣州一帶發展得十分蓬勃,更成立了粵劇第一個行業組織「八和會館」。八和會館的成立,推動粵劇走上專業化和商業化,大老倌湧現,產生了「薛馬桂白廖」五大流派。
港督拍板男女可同台演出
當年省港澳同屬一個經濟文化圈,受到廣州影响,香港也開始發展和建立自己的粵劇產業,香港不但承傳了廣州的粵劇熱潮,更加青出於藍。最大的突破是打破男女不能同台演出的傳統規例,歷年以來,粵劇都是禁止男女同班,全男班的花旦由男人反串,全女班的小生由女人反串。30年代初,香港名人羅文錦爵士在立法會上陳辭,說男女既然能同坐,為何不能同班同台同演,最後由港督「貝璐」拍板,取消禁制。中國粵劇的大改革,竟然由一個英國鬼子佬一錘定音,可算是粵劇發展史上有趣一曲。男女同班後,粵劇在藝術發揮和表演空間大大提升,為新派粵劇誕生奠定基礎,香港亦開始半世紀的粵劇黃金期。
1967年香港暴動期間,因我家的樓下是一家左派工會,父親恐怕有危險,便將我和弟弟送到香港仔鴨脷洲外婆家中寄住。這次「避難」,讓我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大戲。
鴨脷洲是香港仔對開不遠的一個小島,島上居民大多數是漁民,每年七、八月都會在島上的球場搭起大戲棚,上演「神功戲」。所謂神功戲就是在某些神誕日子,邀請一些粵劇戲班演出助慶,熱鬧一番。
戲班有等級之分,有錢的可以聘請老倌雲集、卡士強勁的超級戲班,錢不夠的只能請那些無甚名氣的三四流劇團了。香港各大小戲班,除了不定期在戲院上演外,神功戲是他們另一個重要收入來源。
戲曲是疏離效應的藝術形態
在鴨脷洲的日子,我結識了一位負責安排\表演的大哥哥,他領我到大戲棚後台參觀,在我眼裡,上了裝的小生花旦,個個都是差不多一個模樣,根本認不得誰跟誰。
那時的神功戲,多數是「天光戲」,意思是從晚上八九點鐘開始,演出多個不同劇目,一路演到天光,為之「天光戲」。天光戲的來由是因為以前戲班多在偏遠鄉村演出,入夜之後,根本沒有交通工具離開,既然走不了,便索性演到天光才離去。通常大牌紅伶老倌只會演九點至十二點這一段黃金時間,其餘時段由戲班中的梅香新人去走走場,跑跑龍套撐時間。為了顯示戲班人多勢眾的實力,神功戲的開場必定會上演一幕「六國大封相」,整個戲班的文生,武生,花旦,青衣,醜生,武師,梅香,閒角等,一律都要粉墨登場,來一個大「晒冷」。
神功戲的費用,一般由當地商販名士募集,街坊都可以免費入場,戲台上鑼鼓喧天,戲台下一樣熱熱鬧鬧,銷售花生甘蔗、冷熱飲料的小販穿梭於觀眾席,席上觀眾亦可出出入入,大聲交頭接耳。小時候,不明白為何大戲的觀賞環境可以如此喧鬧不寧,長大之後,讀了一些戲劇課程,才知道中國的戲曲是一種「疏離效應」的藝術形態,它不太需要觀眾聚精會神,演員、角色、觀眾各自分離。劇情細節不太要緊,觀眾觀賞的是特定的套路程式及表演技巧,理由是避免觀眾情感過分投入,影響獨立思維云云。
任劍輝白雪仙的「仙鳳鳴」傳奇
五、六十年代,是大戲在香港的高峰歲月,大大小小的戲班過百,老倌眾多如雲,新人輩出,男的有梁醒波、靚次伯、新馬師曾、羅劍郎、林家聲、麥炳榮等;女的更鼎盛,如紅線女、任劍輝、白雪仙、芳艷芬、鄧碧雲、羅艷卿、李香琴、吳君麗、任冰兒等,都是名噪一時的生旦。就是這批才華洋溢的優秀藝人,創造出「帝女花」、「紫釵記」、「再世紅梅記」、「李後主」、「鳳閣恩仇未了情」等等經典名劇,傳誦數十年不衰。
圖片來源:互聯網 (左圖:仙鳳鳴) (右圖:雛鳳鳴)
要數六十年代的大戲班霸,首屈一指肯定是由任劍輝、白雪仙任台柱的「仙鳳鳴」。仙鳳鳴除了任白,還有梁醒波和靚次伯兩位超級大老倌助陣,再加上天才編劇唐滌生,陣容一時無兩,甚至可說是空前絕後,是班霸中的班霸。「帝女花」、「紫釵記」、「牡丹亭驚夢」都是仙鳳鳴鎮班之寶,每台演出一定爆滿,一票難求。「仙鳳鳴」這個金漆招牌,雄霸了整個六十年代的「大戲棚」。「仙鳳鳴」除了在舞台技術、戲班編制等方面作出改革創新外,對粵劇壇另一大貢献是培訓承傳接班人。1961年,仙鳳鳴為新劇「白蛇新傳」招募了數十名少女演員客串演出,其後在當中挑選了12名資質較佳者成為入室弟子,其中兩位是龍劍笙和梅雪詩,這班超級弟子及後組成「雛鳳鳴劇團」,接過了「仙鳳鳴」班,令任白一脈,後繼有人,雛鳳鳴至今仍然是香港粵劇界的中流砥柱。
粵劇列入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
我看天光大戲的日子,香港粵劇界其實已經漸漸步向低潮。在電影、時代曲、歌廳夜總會等娛樂四方八面衝擊之下,傳統粵劇顯得保守落後,帝皇將相、才子佳人的故事,也不適合受西方思潮影響的新生代年輕人,導致觀眾開始流失。大批老倌名伶,退休的退休,轉行的轉行,例如任白便是在1969年宣佈告別舞台,而丑生王梁醒波,二幫王李香琴等,轉戰新興的電視業,最後連許多專演大戲的戲院,如太平、高陞、中央等都結業拆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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雖然今時不復昔日光彩,但人們是不會忘記粵劇在文化藝術歷史洪流中的傑出貢獻。2006年,粵劇名列「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」,2009年,更獲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肯定,列入「人類非物質文化遣產」。這兩份「遺產」榮譽,是對幾百年來,一代又一代的粵劇藝術家的致敬。
多年前,香港棟篤笑流行,我和羅家英商討,想搞一個搞笑與藝術結合的棟篤笑,名稱也度好,叫「棟篤撐」,希望可以用另類形式,向年輕人推廣大戲。可惜我剛開始寫劇本,家英哥便患上惡疾,需要休息一段長日子,結果這個「棟篤撐」不了了之,沒有打響鑼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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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是巧合還是甚麼,我家就住在高山劇場對面,現時香港上演粵劇的劇院,只有北角新光戲院和土瓜灣高山劇場。每晚放工回家,都會見到七彩繽紛的粵劇表演宣傳海報,偶然亦隱約聽到一些鑼鼓音樂。腦海飄浮間,好像又回到60年代在鴨脷洲看天光大戲的時光。
《我愛60年代》之十一/黎文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