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初,爸爸八十九歲大壽,我家三代同聚一起。
剛好一個月後的同一天,我家三代再度同聚,人更齊,唯獨爸爸已經不在了。
生命就是這樣,半年來,看著爸爸氣息一直下墜,雙腿腫漲得圓滾滾的;也看著他的身體越來越萎縮,皮膚到後來已經像沒有彈性,臀部都只剩下枯皮了。
身驅帶給他無限的折磨,尊嚴也一分分的被磨蝕。
胸腔堵滿了痰液,呼吸起來「吓、吓」作響的,苦啊,他卻很會自娛,說自己體內有一男一女輪流唱歌,而且總是不肯停下來。
一次幫忙阿姨替他整理身體上的穢物,看他居然唸唸有詞,然後問我:知道甚麼是七味嗎?我那知道?他就說,酸、甜、苦、臭、辣、咸、香。「阿姨每天都享受我這『香』味。」一下子,原來壓臭的空氣,活樂起來。
爸爸現在是苦盡甘來了。我家三代再聚,回想他大壽當天,默默坐在一旁,端著笑容,後來才知道他是強撐著,為的,就是大家高興。
我們商討爸爸的後事,煩雜的事可真多,但爸的亡靈,反而讓我們同輩之間更有莫名的默契,隔代之間更有緊密的連結。
腦海裡的爸爸,永遠是那麼大、那麼強、那麼俊的,還有他那副威風的笑容,讓我看到,主在每個人身上,真的,都會以不同的方式臨現。
《香港心》 陳競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