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女神:
哦哈喲!
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你的現在的表情啊……
還有什麼事情能比看見你害怕得發抖更讓我開心呢?
哈哈哈哈哈哈哈!
沒有想到是吧?百思不得其解是吧?渾身顫抖著檢查了大門的門鎖是吧?壯著膽子找遍了家裡的每一個角落是吧?
你什麼也不會找到。你怎麼也想不明白。
我真想看到那股鋒利的絕望在你漂亮的臉蛋上攀爬,看到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把你美麗的身體扭曲。
為什麼!為什麼今天一覺醒來,這封匿名信會直接出現在你的枕邊!!!
就這麼神不知鬼不覺,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你的枕邊!上面連郵票和郵戳都沒有!
當你顫抖著像試探一個外星異形一樣把手伸向這封信,像剪斷定時炸彈的引線一樣拆開信封時,那一定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刻。
還是不明白是嗎?不明白為什麼你的守護天使,預言大師,又突然學會了穿牆術。哦,你可太小瞧我了,何止是穿牆術,你的守護天使還會透視術,讀心術,隱身術,分身術……只是還來不及向你一一展示而已。好了好了,再說下去我擔心你會害怕得把這封信扔掉。
可是,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啊!
幹嘛那麼一副楚楚可憐無辜無助的樣子!你就是靠這副腔調騙倒了那一大群沒有大腦的男人是嗎!
你這是咎由自取!
你本來做得很好啊,乖乖地按照我的指示,沒有去你男朋友,哦不,你前男友的生日party。結果就像我說的一樣,誰都沒事,什麼事都沒有發生,除了你男朋友和你分了手。那種男人,早點分手難道對你不是一件好事嗎!
你很乖,做得很好。本來已經沒事了,本來我就會像我在第二封信裡說的那樣,再也不會給你寫信了。而你,可以一直快樂幸福地生活在我這個幻想中的守護天使的庇佑之下。這樣不好嗎?
為什麼你不見黃河不死心!
為什麼你又莫名其妙地想要去領養什麼無家可歸的小孩!!!
哦賣糕的!只是想想我都要起雞皮疙瘩!你這個無藥可救的小賤人!
那些小孩,那些惡魔!表面上看起來天真可愛單純無害,心裡不知道在打著什麼邪惡的鬼點子!仗著自己小孩子的身份,就可以為所欲為,闖了禍還可以理所當然地得到大人的寬恕!是啊,你怎麼能責怪一個小寶寶呢!多麼可愛的小寶寶啊!誰不想抱一抱啊!太可怕了……我只要靠近他們就害怕得想要抱著頭蜷成一團……別來害我……走開!
所以,我才要煞費苦心地把自己裝成一個變態狂給你寫第一封信,還要特意裝成一個癖愛小孩子的變態……哦賣糕的,裝得我可真是辛苦啊……你還不明白嗎?你真是個白癡……
這才是第一封信的真正目的!不是為了救你的命,而是為了讓你搬離那個幼稚園!
然後就是你那個噁心的男朋友。你真是太善良了……你難道看不穿他的目的嗎?你難道看不出在他彬彬有禮的紳士外衣之下隱藏的欲望嗎?他只是想要上你而已!一次又一次地上你,直到在你的身體裡種下那個惡魔的種子!太可怕了……一個小惡魔會在你的身體裡生根,發芽,長大,然後從你的身體裡爬出來,日夜陪伴在你的身邊……那簡直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噩夢……
哦你終於明白了是嗎?沒錯,這就是第二封信的真正目的!我費盡心機,通過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向你證明我預知未來的能力,不是為了你的未來,而是為了讓你和你的男朋友分手!
哦,你這副憤怒的表情真是太美了……比剛才那副怕得瑟瑟發抖的樣子美多了……我知道你在憤怒些什麼。
為什麼你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我的眼睛?為什麼我預言的事情樁樁件件都得到了應驗,而且分毫不差?
為什麼你住在幼稚園旁邊我會覺得可怕?你喜歡你的男朋友,你喜歡小孩子和我有什麼關係?我有什麼權利來干涉你的生活?
哦,親愛的,和我當然有關係!我當然有權利!
因為,我就是你。
我是你光彩照人的外表下,一個陰暗污濁的影子。
我是你清澈透明的靈魂外,一個狡詐多疑的分身。
我就是你。
我是你的第二重人格。
我誕生在你十歲那年的一天。那天,你像往常一樣去樓下和幾個住在附近的4,5歲的小孩玩耍。因為你喜歡小孩,所以經常和他們玩,年齡又比他們大,自然就成了他們的領導者。因為你從小就長得漂亮,那些小孩都親切地叫你仙女姐姐。那天你給他們帶去了一個小皮球,那是你用自己攢了幾個月的零花錢買的。孩子們高興得手舞足蹈,圍著你跳著笑著,好像你真的是從天而降的小仙女。你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快樂過。
就在這時,不知哪個小孩飛起一腳,把皮球踢了出去,皮球擊中了街邊小店裡的一台電視機,電視機從櫃檯上應聲落地,螢幕摔得粉碎。眼看闖了禍,小孩們一哄而散,只留下你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店門前,手足無措。店主聞聲走出來,看見了你。
那是一台很貴的電視機。店主要找你的家長賠錢,你的爸媽都來了。有路人說,剛才有一群小孩在和你玩,是其中一個小孩踢的皮球,不是你。於是,你爸媽一家一戶地去找,把平時跟著你一起玩的小孩父母都找了出來。
當時,你站在那家店前的空地上,那裡是你們平時玩耍的地方。孩子們的父母站在你的身邊,圍成一圈,讓你覺得窒息。你看見平時親切地喊你仙女姐姐的小弟弟和小妹妹,一個個躲在他們父母的身後,只露出半個腦袋。你向他們逐個投去求助的目光,可看到的卻是他們把那半個腦袋縮回父母的身後。
沒有一個孩子承認是自己踢的皮球。
“我們家小孩才這麼小,怎麼有力氣把電視踢下來啊!”“就是!不可能的呀!”“要踢也是大孩子踢的呀,你們說對吧?”“就是,要不然她幹嘛站在門口不跑,肯定是自己闖了禍嚇壞了嘛!”“就是!那個皮球本來就是她的啊!她怎麼會讓別的小孩踢她的皮球啊!”“對啊!”“就是啊!”……
你無助地哭了。你的弟弟妹妹們看著他們的仙女姐姐害怕得倒坐在圈子的正中間,身體蜷成一團。
孩子們冷漠膽怯的目光像一把把手術刀,把你心裡的某一塊地方切開;大人們此起彼伏的聲音匯成一股污濁不堪的血,從那個切口汨汨地注進你的心中。
那一刻,我誕生了。
原本,我可以摧枯拉朽一般地迅速填滿你的整個內心,立刻接管你的人格。可是,你真是不可思議啊……
十歲的你,那個幼小的你,竟然只哭了十分鐘,就從地上站了起來,拍拍身上的灰,撥開為你辯解的父母,對著所有的人,也對著那些小惡魔,說道:
對不起。是我踢的皮球。我自己犯的錯就要自己承認。大家記住,以後要是你們也犯了錯,也要像姐姐這樣,勇於承認自己的錯誤。記住了嗎?
然後,一個4歲半的小男孩從父母身後站了出來,哭著承認了是他踢的球。你走過去抱著他的腦袋,安撫著他。
就這樣,你親手切斷了我侵佔你人格的神經通道,把初生的我鎖在了你大腦裡一個小小的角落。但是,我沒有死。我能夠感到你的一切感覺,你看到的,聽到的,聞到的,嘗到的,摸到的,想到的,我都能和你一樣分毫不差地感覺到。我也能共用你的全部記憶。但是,我對你的身體卻無法施加任何的影響,我對這副軀體沒有控制權。我就像一台只能輸入不能輸出的電腦。
我看到你把那個小男孩抱在懷中,就像我親手把他抱在我的懷中一樣。我感到他的頭髮紮在我的脖子上,他身上的汗味鑽進我的鼻腔,那是我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對小孩的恐懼,因為這正是我誕生的原因。我想推開他,但是我的身體不受我的控制,那時,我還沒能接受“你”的存在,還沒能理解那是你的身體,而不是我的身體。那真是一種怪異到難以言表的感覺。
但是,我學習得很快。不久,我就理解了我的處境。我甚至開始享受這種感覺。
你是那麼的優秀。在很長的時間裡,你也是我的女神。你漂亮,美麗,聰明,多才多藝,善良,包容,對每一個人都充滿善意。你是天之驕子,你是大人和老師的寵兒,你是同學的榜樣。長大以後,你是男人們趨之若鶩的女神,女人們雖然嘴上不服軟,但背地裡全都恨不得把自己回爐重造成你的樣子。
人們稱讚你,崇拜你,我就當成是對我稱讚和崇拜。人們愛你,為了你挖心掏肺,我也當作是自己在品嘗被愛的滋味。
可是,隨著時間的推移,我越來越深刻地意識到我和你的不同……當你毫無保留地對待你身邊的人時,我永遠都對他們懷著深深的戒備,當你心存感激地接受別人對你的愛時,我總是認為在那背後藏著不可告人的目的。
我永遠也無法像你那樣全心全意地去愛別人,所以也無法享受被愛的感覺。
當然,還有那個與我的誕生永遠相隨的原罪:對小孩的恐懼。可偏偏你又是那麼地喜歡小孩子。
於是,我開始羡慕你,嫉妒你,排斥你。終於,開始恨你。
我的女神,我還有一個最後的秘密沒有告訴你。
請準備好戰慄。
在你意志最模糊和脆弱的時候,我可以控制你的身體。
每次十分鐘。
我想這應該與我誕生時,你倒地哭泣的那十分鐘有關。
十分鐘之後,你的人格一定會回來,重新奪回對意識和身體的控制權。
但在那十分鐘裡,我可以像控制我自己的身體那樣控制你。不,應該說,那就是我的身體。在那十分鐘裡,我就是真正的,完全的我。
這樣的機會,每天都有一次。
每天晚上,在你入睡前的十分鐘,當你的意志開始模糊的時候,我就醒來了。
我可以肆無忌憚地享受這十分鐘,因為,我發現,你對此一無所知。你不知道我的存在,你對這十分鐘裡發生的事情沒有任何記憶。當十分鐘過去,我失去對身體的控制,你也已經進入了夢鄉,完全不知道發生過什麼。
我很久以前就做過實驗。在我控制身體的十分鐘裡,我偷偷地把冰箱裡的蛋糕吃掉了一塊。第二天你媽媽問你怎麼少了一塊蛋糕時,你完全沒有反應。
我把這當作造物的恩賜,你每天可以控制我們的身體23小時50分鐘,我只有10分鐘,但我知道你的一舉一動並且感同身受,而你卻對我的存在一無所知。多麼公平啊。
哦對了,這也是為什麼曾經你父母懷疑你有夢遊症的原因。
我曾經用了很多個十分鐘去研究我存在的科學原理。我上網查閱了大量與多重人格有關的資料和文獻。我們這樣的情況,科學上稱為解離症。在人遭受某些精神打擊時,人體出於自我保護的目的把大腦皮層中的某些區域隔離出去,在區域的邊緣,細胞內呼吸抑制酶的活性被全面提升,神經傳導被強行中止。就這樣分離出了一個獨立的人格。在意志薄弱時,呼吸抑制酶的活性減弱,神經傳導被接通,我的人格就能獲得對大腦的控制。
在第二封信中,我解釋預知未來能力時提到的呼吸抑制酶就是從這裡得到的靈感。
當然,我最關心的問題還是,什麼情況下,這個分離出去的人格可以徹底與主人格融合。很可惜,研究資料說,只有主人格發生根本性的改變,開始主動偏向被分離出去的人格時,才會令呼吸抑制酶的活性喪失,隔離的區域被徹底打通,兩種人格實現融合。
可是,這在你身上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。你是一個聖潔的女神,你對這個世界的美好,人性的善良從沒有任何的懷疑。要讓你主動向我的人格偏移,對這個世界產生懷疑,產生惡意,是不可能的事。
這正是你最可惡的地方。
於是,我只有愈加憎恨你的善良,詛咒你的單純。然後繼續鬼鬼祟祟,偷偷摸摸地伴隨著你,享受著每天自由自在的十分鐘,生活下去。
這樣的生活,一直持續到你有了那個男朋友,並且搬進那家幼稚園邊上的高樓為止。
別的我都還可以忍耐,只有小孩子,我的容忍度是0。何況這是一家幼稚園!
於是,我處心積慮地裝作一個變態給你寫了第一封信。那封信很長,我每次只有十分鐘,而且,我必須用左手寫字,否則你會發現匿名信上是你自己的字跡。所以,我用了好幾個晚上才寫完。寫完後,我裝進信封,貼上郵票,跑到樓下扔進了路邊的郵筒。
我的目的達到了,你搬家了。
除了那家幼稚園,我對你那個男朋友也同樣忍無可忍。不知道他哪裡吸引了你,那麼多追求你的優秀男人你都不理,偏偏被他的花言巧語所蒙蔽。你實在是天真單純得無可救藥。想到我要被他那醜陋的軀體壓在身下,伴隨著令人作嘔的起伏,強忍著被那骯髒的器官進出身體的屈辱,我就感到不可抑止的噁心。最關鍵的是,這種行為還將在我的身體裡,種下那顆惡魔的種子!
那是我內心深處最本能的恐懼,我的原罪,居然要在我的身體裡生根發芽。以後當我每晚醒來,摸著自己隆起的肚子,想像著那個魔鬼在裡面蠕動……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舉動……我不確定那會不會要了我的命,要了我們的命……
上天是眷顧我的。機會又來了。
你原先搬離的那一區發生了一場嚴重的火災。我在慶幸自己不經意間救了自己也救了你的命時,忽然產生了一個靈感。我知道你的一切細節和秘密,那何不以這次火災為契機,再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可以預知未來的人呢?那樣的話,我再讓你遠離你的男友,你應該會就範吧。
於是就有了第二封信。
家裡的東西我當然瞭若指掌,我只是稍稍做了些改動。我把遙控器從電視櫃藏到了《瑞麗》雜誌的下面,把梳粧檯上的一片面膜扔到了地上。這樣應該能達到更好的效果。
至於另外三件預告的事情也不難。
前一天晚上,我給你的上司發了短信,我知道他對你已經到了迷戀的地步,你讓他做什麼他都會照辦。我對他說,後天上午8點18分,帶上99朵玫瑰,準時來我家樓下的噴泉旁,穿淺灰色西裝和粉色襯衫,打銀色領帶,灰色領帶夾,單膝跪地等我出現。如果我不出現,就一直跪下去。如果我出現,你第一句話要說:“我以為你會讓我抱著99朵玫瑰一直等下去。”一字不差。不要問為什麼。不要回這條短信。要一直假裝沒有收到過這條短信。
禮拜天的晚上,我給那個傷殘兒童基金會的王女士打了電話,我知道他們那裡有電話錄音。我說我剛剛轉了5萬元到他們的帳戶,明天到賬。
那個青年油畫大賽的一等獎就更簡單了,其實一周前他們就發了短信,通知你獲獎了,油畫大師劉小東將給你頒獎。但那條短信是在我醒著的十分鐘裡收到的。短信裡還說,下週三頒獎當天上午,還會再打電話給你確認出席。我所要做的只是把那條短信刪掉不讓你看到就行了。
果然,看著這些事情一件件的發生。你相信了我,你真的相信了你被一個全知全能的天使護佑著。然後沒有去你男友的生日party。這也導致了你們的分手。
我又成功了。原來騙一個善良單純的人是這麼輕而易舉的事情。
看看你,多麼的天真,多麼的可憐!這就是對你的懲罰!對你那莫名其妙的善良的懲罰!
說實話,我無比享受這個過程。我的身體每天都被你操縱,我終於也可以操縱你了。我的女神。
我其實很想再多享受一會,可是你太聽話了,計畫無比順利,很快就完成了。
本來我們又可以相安無事地像以前那樣生活下去。可是,你為什麼要激怒我?為什麼突然又去申請領養什麼無家可歸的孤兒?!
於是,我做出了這個決定。我決定向你宣告我的存在!向你宣告作為你的第二重人格,我也對這副軀體擁有應有的權利!
我不想再和你無休止地糾纏下去。我覺得是時候和你攤牌了。
我的條件只有一個。我覺得對我這樣性格的人來講,只提出這樣一個最基本的條件簡直是個奇跡。
我的條件是:你一輩子都不能有小孩。領養也不行。
只要你答應這個條件,隨便你去被哪個男人玩弄,被哪個王八蛋欺騙,我都不管。
希望你明白,這個條件其實是給你一個機會。因為,即使你不答應條件,對於可以每天操縱你身體十分鐘的我來說,不讓你有孩子其實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。我只是不想對我們造成傷害……你懂嗎……
看見書桌上的那瓶西班牙紅酒了嗎?那是我為我們準備的。紅酒的牌子叫CONJUNTO,是西班牙語裡“握手言和”的意思。如果你接受了我的條件,就打開它,倒進邊上的酒杯裡,一飲而盡,慶祝我們合作愉快。從此以後,我將不會再現身。你也會像以前的二十多年一樣,完全感覺不到我的存在。
你還等什麼?賤人,你以為你有得選嗎?
好了,我的話都說完了。時間也差不多了,馬上你的意識就要蘇醒,我就要失去對這身體的控制。在那之前,我要回到床上去,把這封信放在我們的枕邊。
記住,CONJUNTO!握手言和!
祝 好
等等……
我突然又有了新的靈感……
我想到了一個更好玩的主意!
既然是最後一次戲弄你,何不玩得更過癮一點?
如果我不是像過去十幾年的每個夜晚那樣,都在十分鐘的時限到來前回到床上,而是就這麼坐在這書桌前,繼續寫下去,寫到哪裡算哪裡……
那麼,等幾秒鐘之後,你的意識醒來,發現自己正坐在這裡,對著這張信紙,左手握著筆,筆尖停在某句沒有寫完的話的某個沒有寫完的字上……你會有怎樣的反應?
當你發現這些令你膽戰心驚,午夜夢回,輾轉反側的信竟然都是出自你自己的手……你會是哪一種表情?
好興奮……好想看到那個瞬間 ……
*
你好。
我用了很長的時間才停住右手的顫抖,來寫下這行字。
接受這樣匪夷所思的現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
儘管……
是我自己讓這一切發生。
你聽著,我的顫抖,不是因為害怕,而是,因為興奮。
你做得很好,幾乎天衣無縫。儘管如此,你還是犯了一個錯誤。
那張我幾乎不用的銀行卡,滙豐的銀行卡。
在上一封信裡,你說那張卡的密碼是jonny0704。但,那是錯的。那張卡的密碼是iamjonny0704。
我用了很長的時間來思考,為什麼你關於其他的預言都準確無誤,甚至連我上司那天的領帶夾是什麼顏色都知道,偏偏密碼這麼確定的事情卻犯了錯誤。你知道的,我不是一個善於懷疑的人,所以我百思不得其解。我以為這只是你單純的一個筆誤。
所以,我真的傻傻地照你所說,沒有去我男朋友的生日派對。
前幾天,我打開梳粧檯下的抽屜。整理裡面的記事本。我在隨意翻閱的時候,突然翻到了一頁,那一頁上是我很久以前記下的幾張銀行卡的密碼。上面寫著:恒生:family0704;滙豐:jonny0704。我很驚訝,然後我對著燈光,仔仔細細地看了那行字,又看了看記事本的上一頁……
在那一刻,我恍然大悟。
你所說的預知未來的能力,是一個彌天大謊。
那行字,在jonny0704的前面,有三個幾乎不可辨認的字母,iam。上一頁的背面,有一小塊膠水,由於這本本子長期沒有翻動,那塊膠水粘走了那三個字母,使得密碼看上去變成了jonny0704。
但是,我自己並沒有忘記那張卡的密碼,我一直清楚地記得,iamjonny0704。
如果真的像你所說的那樣,你是通過大腦超乎常人的運算和分析能力,準確無誤地推算出一切的話,連項鍊纏在一起都可以推算得出來,怎麼會推算錯一串有明顯意義的密碼。而且更關鍵的是:
即便推算會發生錯誤,可錯誤的結果,怎麼會和這本記事本上因為看不清而出現的密碼一樣?!
所以,我明白了,你根本沒有什麼預知未來的能力,你只是能夠看到我所看到的一切!
即便在這封信中,你已經向我亮明你所有的底牌,可你依然撒了一個謊。你說你能感覺到我所想的東西,共用我所有的記憶。可惜,你不能。否則,你將會從我的記憶中讀出那串正確的密碼。
為什麼你能看到我所看到的一切,這我不知道。但只要知道了你無法預知未來這一點,沿著你所預知過的事件,總能找出蛛絲馬跡。
但是,在我追查你的過程中,我一直在提醒自己,千萬不要直接詢問別人,不要用紙筆記下任何東西,因為,你能看到我所看到的一切,很有可能你也能聽到我所聽到的一切。但是,我知道,你讀不出我的想法。所以,我必須全部依靠自己的思考,把我的所有分析,推理,懷疑和否定都深藏在我的腦海中。
這件事情一開始很困難,這不是我從小到大所熟悉的處理事情的方式。我從來都是有一說一,坦坦蕩蕩。這種陰險狡詐的處理方式讓我很難受,很痛苦,很糾結。但是我別無選擇,只有這樣,我才能在不驚動你的情況下揪出你的尾巴。這一次,我一定要佔據主動。
你預知過的事情有三件,上司的求愛,慈善基金會的電話,油畫的頒獎儀式。
對於上司的求愛,由於上面所說的原因,我不能向他本人求證,所以無法獲得什麼資訊。
你漏出的下一個馬腳是慈善基金會的電話,他們有電話錄音,那天我聽到了錄音,電話裡確實是我的聲音。但這不是關鍵,聲音很像的大有人在,關鍵是電話裡的背景聲音。——我聽到了12點的准點報時音,那聲音很輕,但我確定那是我家掛鐘的12點報時音。我記得,那天我11點40分就上床睡覺了。我自己的聲音,加上我家掛鐘的報時音,再加上我已經睡覺這一事實,這一連串資訊串在一起,指向一個越來越有可能的結論。雖然這結論聽起來聳人聽聞。
最後是油畫大賽的頒獎禮。那天看完你的信,我首先想到的是組委會怎麼會有我的電話,然後我查了一下我的手機,發現我確實和組委會交換過電話,我手機上也有他們連絡人的手機號碼。但是,奇怪的是我從來沒有和那個號碼聯繫過,那個號碼卻出現在最近聯絡人裡。當時我沒有太過在意,但是結合慈善基金會的電話,那個結論越來越清晰。
然後,再想到被人扔到地上的面膜,被人藏到雜誌底下的遙控器……
最後,我又想起了我年少時的夢遊症……
我沒有確定無疑的證據,但是,那已經是我心裡的結論。
這不是一個愉快的過程,這個過程充滿了痛苦。我不能說出我的想法,我整晚與這些陰暗骯髒的猜忌拉扯,做著一個又一個的惡夢。
我恨你,我恨你讓我越來越像一個我自己都不認識的陌生人。一種我曾經最不屑最鄙夷的人。
不能再這樣下去,我要找到逼你現身的方法,我要揪出你這個跗骨之蛆!
我忽然想到我一直把精力花在思考你的第二封信上,忽略了你的第一封信。
既然你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,那麼,為了不讓我被燒死而騙我搬家也就成了一個謊言。
什麼才是第一封信真正的目的?我終於想到了……你為什麼要特意提到那個幼稚園……在第二封信中,你說你是為了讓我搬離那一區才提到的幼稚園,可是,作為一個變態狂,你只要說你也住在那一區,不是效果好得多,明顯得多嗎?
那是我的第二次恍然大悟,我終於明白。你不是要我搬離那一區,你是要我搬離那個幼稚園!
我驚訝於自己的推理能力,對於以前的我來講,這是不可能的事情。我覺得,我已經徹底變成了另外一個人。
想到這一點,我也就想到了逼你現身的方法:再次去接近小孩子。
於是,幾天前,我向那個基金會遞交了一封領養孤兒的申請表。我知道,你能看到這一切。
接下來,我就只需要靜靜地等待……
等待這一刻的來臨!
你沒有辜負我的等待。
你知道你最大的失誤是什麼嗎?
就是你不該告訴我,你控制我軀體的時間是在我睡著前!
現在,對我而言,你已無處藏身。
以後,每天晚上睡覺前,我只要給自己打上一針微量的苯巴比妥,就可以讓你在那十分鐘裡動彈不得!
你輸了。
你再也無法對我的生活構成任何的影響。我已經宣判了你的無期徒刑!在我大腦的角落裡哭泣吧!哀嚎吧!顫抖吧!你帶給我的恐懼和煎熬,我要你用餘生來償還!
我差點忘了你無法閱讀我的思想,所以我必須把我此刻的狂喜傾瀉在這張你自己準備的紙上:
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!
哈哈哈哈哈……
等等……
等等……
我為什麼會變成這副模樣……
我……我這樣和你還有什麼區別……
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生這種變化的……
是從發現那本寫著密碼的記事本開始嗎……從那時起,我就必須隱藏起自己的想法……
為什麼連桌上的那瓶紅酒都好像在嘲笑我……
等等……那瓶紅酒……CONJUNTO……不……不!我想起來了!CONJUNTO在西班牙文裡的意思不是“握手言和”,而是……而是……
合二為一。
合二為一……難道……難道,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!
那個jonny0704,難道是你故意留下的破綻!
是你故意讓我以為你不能讀出我的思想,從而終於第一次對外人隱藏起自己的內心……
是你讓我為了追查你而懷疑,而猜忌,而憎恨,終於一步一步走向了你的影子……
只有當主人格主動向另一人格偏離時,呼吸抑制酶的活性才會喪失,被隔離的大腦皮層才會接通,兩種人格才會合二為一……
為了打敗你,我變成了你……
不……不!不能這樣!不能這樣!你這個巫婆!你這個惡魔!我要殺了你!殺了你!我這就去買苯巴比妥!我……
可是,這樣有什麼不好呢?
你難道真的想一直這麼單純下去嗎?
單純得像個傻子一樣衝上陽臺,把一個信封扔出去?單純得相信有人可以預知未來?單純得像現在這樣被自己玩弄於股掌之間?
不……不!
我再也不想被人欺騙,再也不想被人役使!
我是女神!
不,女神只能披著聖潔的光環,站在雲端供人瞻仰。而穿上堅固的鎧甲,舉起蠱惑的皮鞭,我將是征服世界的女王!
我想,我們可以開這瓶紅酒了。
乾杯!
Conjunto!
為新生的我們!
不,再也沒有我們了。
從現在開始,只有一個,新生的我。
(全文完)
/鍾旭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