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學時期讀過余光中的《記憶像鐵軌一樣長》。 不過,我對文章的記憶不長,只記得鐵道遊似乎很有趣;有生之年,有錢有時間,總要一試。
大學時做兼職賺到一些錢,剛剛畢業,又未正式工作,正好實現這個夢想。於是我與志同道合的阿添,一起乘火車到俄羅斯。
第一程火車是由香港紅磡,開往北京西站。我們是學生哥,盤川不多,購的是硬臥票。
臥,指臥鋪,不是座位。不過你以為「硬臥」指的是要睡在木板上,體驗解放軍生活嗎?
我本也以為這樣,早作了腰骨會斷的準備,但原來「硬臥」的床褥只是比較硬,並非絕對的硬。
既然「硬臥」一樣適合人類躺臥,那麼高級一點的「軟臥」有何過人之處呢?就是人口密度的問題。
一節車廂中,一共分成十個房間。軟臥級的房間裡,每邊有上下兩張床,硬臥級的則分上中下三張床。
請留意,不論軟臥抑或硬臥的車廂,樓底是一樣高的。所以硬臥中,每個床位所佔的高度其實相當小。體驗不到解放軍如何睡覺,就體驗一下棺材房的生涯。
我們買的票是上鋪,雖然上落麻煩,但私隱度較高,第一,沒有人會自找麻煩,特地爬上來跟你打招呼,第二,上鋪高度超過一般人的視覺水平。私隱度高,活動空間一樣少,就是坐起來也有困難。
小弟身短腳長,中一買的校服恤衫,到中七仍合穿,褲就常換。這樣的身形,很多時候都較輸蝕,特別是在體適能測試中的「坐地前伸」,要人坐下伸直腳,再伸出雙手,量度雙手達到的距離。這個項目,我根本就輸在起跑線。
不過,在硬臥房中,我首次為身短感到欣慰,因為我只需低着頭,微微彎腰,就可以應付大部分動作。我看到對面床的阿添,時常「碰壁」,我笑而不語。
我在自己的床位能活動自如,也不能在約24小時的車程中,只留在床上,除非自閉,或者想變成自閉,否則總要到走廊走走。
走廊窗口處,設有椅子,乘客可以坐着呆看風景。為什麼是呆看呢?因為景物「來去匆匆」, 你還來不及思考多一點,那景物已離你很遠,你只能不斷被動接受景物一一在你眼前掠過。
火車穿州過省,不斷看到荒野、農田、工業設施、城市等,你不會知道自己在何方,只知道眼前的風景,都一定是未看過的,總有新鮮感,不會厭。
無限量看風景,本是美事,可惜同一車廂中,有很多小朋友,共有九位,能做到「一呼八應」,發出無限量聲響,大煞風景,真想問「他媽的管教是如何的」, 或者叫小朋友「去你媽的懷抱安靜睡覺,好嗎?」
不能靜靜欣賞風景,就索性跟人聊天。火車車程長,人人都悶,都想說話,要跟人搭訕相當容易,不用怕沒有話題,大家素未謀面,說說自己的來歷已經很有趣。
「你在讀書是嗎?」有一位內地乘客問,我告訴他我剛畢業,先旅行後工作。原來他是上海人,到香港工作,他說:「我是打工的,打工不好,賺不到錢,做老闆就好多了。」
對於即將要打工,亦只能替人打工的我,實在不想繼續這個話題。剛巧站在他後面的,原來就是做老闆的,他又訴訴苦,說老闆難做,曾經月賺數億,也試過日賠百萬。
他倆對話,就像勞資談判,雙方一定各執一詞,最後誰令他們和解呢?就是路過賣飯盒的服務員:準確來說, 是飯盒才對。
吃火車上的飯盒,只能求飽肚,不能對味道有要求。批評食物質素,成為眾人的共同話題。飯盒內有兩餸,是辣椒炒娃娃菜以及薯仔炒微量肉粒。我個人覺得不太差,一餐半餐不要計較了。
有人就說肉太少,有人說沒有顧及不吃辣的人之感受,有人說服務員沒有給他筷子,有人說吃得多薯仔會讓乘客放屁,影響車廂空氣質素,聽着林林總總的投訴,其實也是一種娛樂。
晚飯後,沒有風景可看了,因為天都黑了。同房下鋪乘客帶了一部手提電腦播電影,吸引了不少人一起坐在床邊觀看,我就是其中一位。這也是買下鋪的壞處,有義務要提供床上位置讓人坐。
電影播完後,原本還想到走廊坐坐,四處搭訕認識新朋友。不過原來已經到了列車的「夜行時間」,就是要關上全車的燈,這某程度上是要強迫人睡覺。
在火車上躺着睡的感覺很特別,火車轉彎時,車身會傾向左或右,平時你未必察覺得到,但平躺在床上時,就不可能感受不到。
這個時候,最可怕的聲音是什麼呢?就是鼻鼾。我認為睡覺,要與人鬥快,若然輸了,懲罰就是要受他人鼻鼾聲影響,不能入睡。
唉,我聽見越來越多鼻鼾聲了,有人的聲音很哀怨,有人很豪邁,有人無定向。大家同房睡覺,各自演奏。
或許我睡着之後,都會有屬於我的聲部。這一層,現時我不太清楚,一來我不可能聽到自己有沒有鼻鼾,二來我根本就是睡不着,我在鬥快入睡競賽中徹底落敗了。
睡不着,便想想東西,用電話寫下這篇鐵道遊記。遊記都寫完了,在漆黑一片的棺材房內做什麼好呢?我也想不到……可能在黑夜中,發發白日夢吧。
馮卓垣
新鮮出爐大學生,現職電子傳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