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最佳小品文章獎】參選作品
曾經,世間的無知與冷酷模糊了黑白,黑白的界線間,誰與誰的決定立起了一道又高又厚的灰牆,這一層深厚的灰暗,讓整座城市都顯得蒼白。甚至讓人覺得,灰就是顏色的死。
生於一半光明、一半黑暗的時代,我曾對光明嚮往,卻缺乏追求的衝勁。半年前,大街上黃的、綠的、藍的、紅的或是黑色的傘,多麼像那公園裡的燭火,血與淚的燃燒,照亮了一個世代,也照住那堵牆,讓更多的人都看見,那面高牆並非密不透風。至少,我們能為他開一道門,設一扇窗。雖然高牆在前,一切的追求都顯得卑微。
然後,那道光倏然熄滅,卻讓眼睛難以接受。或許,我們都是未習慣以黑色眼睛尋找光明的一代人。
那五彩的傘,被一雙雙黑色手套壓住,顯出當權者的高大,好阻擋自由的風。然後,具有生命力的顏色漸漸褪去,越來越淡,直到沒有。世界依然斑斕,我們的城市卻像失去了他的顏色,只餘下燃燒後的灰燼。甚至令人懷疑,是色彩離開了整個世界,而不只是離開了我們的城市。
又想起廿六年前,我還未出生,甚至還未趕得及在母親的子宮裡,感受到時代的震動。當年京城的叫喊和躁動,對我來說有些遙遠 — 一張張陌生的面孔,綁着頭巾,揚起旗幟,簇擁在廣場裡,呼叫着甚麼口號。這些事,如今都隔在螢幕玻璃的後面,難以觸及。在數碼高清的年代,它們都顯得零碎朦朧。
然後,上百萬支的白色燭火,代替這片土地上的人,流乾了悲傷的淚。時間能沖淡悲傷,但不能帶走思念,一顆顆燭淚滴下,焰火卻仍在燃燒。在夜裡,燭光格外的明亮,像一雙雙極有生機的眼睛,在渴求着甚麼。聲嘶力竭的呼喚已漸漸遠去,它虛弱的雙手,卻依然拉扯着我們的思緒與記憶。
因為黑暗,所以尋求光明。這裡的眼睛是黑色的,卻也是明亮的。大概明亮的眼,才看得到厚厚黑暗所掩蓋的光芒。曾遇過一絲光明的人,才會對光明更加的渴求,才會比誰都更難忍受黑暗 — 這是一雙追求的眼睛。
「明知會輸,但我哋都一定要贏。」一句輸打贏要的廣告詞,像一陣自由的風,拂過年青的心,要再次揚起他們心中的火種。年輕的火焰,似乎要在灰牆之前,那道模糊之間,卻要再次照出黑白的分界,讓久處黑影下的人,能漸漸注視着光明;讓活在光芒下的人,能隱隱察覺得黑暗。決意要讓更多的人辨清黑白。
年輕的火焰也是倔強的,「青春的美是在於你決定除了青春之外,沒有任何東西了,也不管以後是不是繼續活著,是一種孤注一擲的揮霍」。血紅的火焰,是一股寧為玉碎,不為瓦全的衝動,除了燃燒,它只能熄滅為灰 — 這是青春的死。
那灰色的牆,仍然矗立。我只希望,那火焰仍然有力燃燒,仍然能夠照出那道牆的千瘡百孔,仍然能夠照出黑與白清晰的界線,照出血的鮮紅與灰的虛無,照出這蒼白的城市,原來的顏色。
你說,眼前沒有希望。他說,這城市的路,從來不容易走。我說,火焰也終會熄滅。為甚麼知道要輸的,也一定要贏? 這是薛西弗斯的巨石 — 當生命的結局只有一個,每個人,其實都是知道結局的人。
作者:任意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