攝影：鍾嘉雯141015
時間．流逝
「等他的背影混入來來往往的人裡，再找不著了，我便進來坐下，我的眼淚又來了。」他，不像朱自清《背影》裡的父親。
我對孩童時代的記憶不多，但十四年前的那個晚上，我至今仍記憶猶新。回想當晚，我被父親抱到一個地方，那個地方到處滿佈著慘白色，冷漠得可憐。沿著那條僻靜、蕭瑟的長廊走去，我看到一所所被編上號碼的房間，七十一，七十二，七十三……轉眼便遇到一位戴著帽子的女士，她說我的年紀太小，不能進入那所房間，後來在父親的周旋下，我終於踏進了其中。
隨隨推開那房門，我看到一個個熟悉的身影，伯父、伯母、姨丈、姨母，還有躺在床上的他。父親喚我牽著他的手，他的手依舊溫暖，但不像以往般強而有力，可是他仍努力地緊握著我。我看著他的雙目，過往的片段在我的腦海閃過，泛起了兒時的回憶。
小時候，爺爺總愛牽著我，在大街中左穿右插，看看在公園裡盛開的花兒，看看在池塘裡暢泳的魚兒，看看在球場裡施展混身解數的運動員，這樣便度過了一個簡單、恬淡而快樂的下午。在回家的路途上，我總愛把小耳朵貼著爺爺的手腕，這個位置剛好能聽到爺爺的手錶所發出的聲音，滴答滴答，我愛跟著手錶的節奏一步一步地走，像是我的腳步聲，也像是爺爺的腳步聲，聲音就像包圍著整個世界，時間就像隨著我們而運轉。
我把兒時的記憶收起，把眼神再次投射到床上，爺爺的神色顯然疲倦，但他仍極力地睜著眼，凝視著我。不久，父親便牽著我離去，我回首看著爺爺，爺爺的影子漸漸被眾人包圍，越來越小，漸漸消失於人群中。
此後，我便再沒有看到爺爺的身影。後來，我到了另一個地方，那兒有很多塊石頭，其中一塊掛著爺爺的照片，刻有他的名字。
時光荏苒，我才明白爺爺的影子不單是消失於人群中，還是流逝於這世上，他不像朱自清的父親，他的背影在人群中消散後，就再不復見。
偶然再看到爺爺留下的手錶，玻璃錶面下的時間刻度仍清晰可見，秒針在刻度上一步一步地運行，分針與時針也先後跟隨轉動。這種滴答聲熟悉又遙遠，讓我感動又無奈，手錶的聲音至今仍然猶然在耳，輪迴千轉，但爺爺卻不能再陪伴著我，就算我再去看那花兒、那魚兒、那運動員，也尋不回他在我身旁的感覺，尋不回他帶給我的溫暖。
我輕輕轉動手錶的錶帶，掃掃其錶面，把它套上了手腕，嘗試體會爺爺套著它時的感受。那秒針經過數字「十二」以後，就只有繼續前進，不會逆轉。時間就如生命，流走以後就不再回來，不論人們有否珍惜一生中所擁有的時日，它也是一去不返的。秒針如是，時間如是；生命如是，爺爺如是。
可笑的是，當秒針經過了數字「十二」以後，再過六十秒，它還是會回來的，再過六十秒，它又再次投回「十二」的懷抱，如是者第三次、第四次、第五次……循環不息。而地球仍在轉動，白天過後，黑夜會降臨；黑夜過後，白天又會再來。四季仍在更替，春季百花齊放，夏季綠草如茵，秋季黃葉枯落，冬季萬物凋零，轉瞬間春季又再來臨，萬象更新。但是，爺爺的生命能重來嗎？他，能循環不息嗎？他，能像陽光一樣，在暴風雨過後便重臨世上，照耀著我，照耀著家人嗎？留不住的時光，消失的身影，還有機會重現嗎？
如果可以的話，我寧願時間永遠停留在當天，我寧願把日子鎖在爺爺還在的時候，我寧願把步伐滯留在從前。
看著這隻手錶，我想起了他的身影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