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芳競華，五色淩素，言笑晏晏，而忱默代故。
朝露暫浠，芳菲時歇，重臨舊地，而茱萸赧暏。
啼鳥驚心，檻菊泣露，聞公安之若素，益慟不可勝訴。
公當亂世，背井離鄉，夙有出質。不以隱逸出塵為尚，不以雲居山川曉銘。國命與人命同在，國亡與人亡共存。兼社稷為己任，自聞達卓功加喻。授命天下大勢，視枉死同沽榮。二十餘年，出生入死，浴血衝鋒，命懸一線，不絕如縷，多其勳善，表其嘉譽，顏色不改。寵辱不驚，不矜名節，不伐邀功。有經世賢才，喜怒不形色，有餘勇可賈，而淡定如故。雲泥之志，思遠良實，中正平和，睥睨權貴。取命諸黨羽，誓與興亡。公每訴故事，傾情相告，色舞神揚，如臨其境。或激憤慷慨，拍案而起，或娓娓道來，聊表哀傷。嘗會黑雲壓城，四面楚歌，考妣相背，摯友間離，時躍數數，仍歷歷在目，清晰可辨，未曾廢離。
後值國中奸佞當道，小人橫行，忠邪不辯，黑白顛倒。公殫精竭慮，夙夜憂歎，無一日為國不寧，寢食難安，隱白髮於青絲。奈何世態炎涼，人心不古，公含冤入獄，身陷囹圄，卻面不改色，肝膽昆侖，堅毅非常，生死大舉，巋然不動，仰天高歌“嚇洞洞，殺他個片甲不留！”、“風淒淒，寐悠悠，自由路上不自由！”是以忠義在心，剛正不阿，必不懼刀鋸鼎鑊，視死如歸。
逮奉聖朝，沐浴清化，商安居而民樂業，歲勤勉而年有餘。辛勤江山，冤屈伸雪。衣食所安，居行有仰。兒孫滿堂，其樂融融。一生跌宕，三千青絲熬成雪，埃土黃泉彌力歇，雨霽光風，旭日和暢。上有矜湣貨幣以遺，下有烏鳥私情終養。政通人和，苦盡甘來，溘然長逝，無福消受，與世長辭。
竊初聞，難信，大慟，氣結，哭號，無聲。花容月貌，顏色盡失，穹頂永寂，天地同殤。狂風驟，五雷鳴，至此風和日麗，林寒澗肅，水落石出，銀裝素裹，無人共度，日出冉冉，豔陽高照，長河落日，月明星稀，無人與賞。癡笨滯愚，未能與公相辭，長恨痛綿，斷不能恕諸大過。風燭殘年，立侍左右，俯身傾耳，恪守孝道，尚且不能，何談分其篤病，擔其哀傷！嗤嗤小兒，誑言徹語，願乞餘年，幾多遺恨，付諸須臾，終不能察，日積月堆，情意益彌。
自公棄養，子孫或三日不寢，十日難寐，形同枯槁，如棄敝履。幸子孫謹遵諄誨，博學強識，未曾頹靡畏葸，妄自菲薄。逝者如斯，人生蜉蝣若粟，修短隨化，終期於盡。耄耋垂老，素嬰疾病，壽終正寢，已得永眠，又聞當日公辭，含笑而終，神色安然，曰人生如此，已無憾亦。
公與我逾十六冬夏，呵護寵愛，無微不至。自竊呱呱墜地至婷婷及笄，躬親教育，是謂啟蒙。嘗以車載餘，至於市井園林，觀風光世事；易餘喜食，若有所求，必盡力以邀，未之有拒。往事依稀，猶可聞辯，幼年幸甚若此，竊揮霍虛度不自知。那日重歸舊居，久別無人，桑蠶鳴夏，十裡荷花。流年暗中偷換，猶似昨日，推門而入，喚公取水，弗應，環顧寂寥，家徒四壁。昔三代同堂，今人去樓空，蓋餘忘矣。
彌留之際，未見老氣橫秋，僵臥孤床，倚仗歎息，而精神矍鑠，神采奕奕。聊略蹣跚，曰“無礙，登樓是也”，未嘗掛齒，後知後覺，乃愛惜子女，寧兀自療。倘若他日竊以錙銖必較，明察秋毫，概能亡羊補牢，不至抱憾終生矣。
嘗與公約，感區區懷，既若見錄，閨字出時，加佑娉婷，半生安寧。桑之未落，桃李初成，黃泉路遠，長江江尾。海河湯湯，涓涓潺潺，峰巒寂寂，日月千古。自知彭殤為妄作，歎沉屙以千年。公不負卿，為何食言而終？薄我歡，著我思。彼岸幾度綠肥紅瘦，奈何橋上陰陽兩隔。欲寄之於秋風，共千里之嬋娟，又患公樂以忘憂，怎任以俗事叨擾，唯作短賦，表我所思
怨君無理兮，棄之我於不顧
思君彌疾兮，煩托夢諸周公
乞君訴衷兮，使我知君安康
願君常念兮，曉夢蝴蝶翱翔
登高台以遠觀兮，似去君以彼遠
僕蘭茝以靜聽兮，及行路仍未遠
遊太虛以逢迎兮，如回小廊仙境
泣清風以曲意兮，襟沾而不自知
天蒼蒼兮野茫茫，蕙襄起兮雲飛揚
落落出兮遠遠途，高山夷兮沉璧光
霧希希兮雨歇歇，足生風兮似相識
悠悠遙望兮鬱鬱了然，君心昭著兮雖別久不易
時年，植桃，棗，石榴，山楂，於庭前，種絲瓜，葫蘆，扁豆於樓上，如今桃棗之屬皆具盡食，瓜瓢熙攘已參差如蓋矣。
錦水流觴，一別二載，世殊事異，白雲蒼狗。鬱鬱傷傷，不知所云，作文，聊表所悲，以悼亡思。
撰文：趙嵐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