打從決定了到西藏旅遊後,每天從溫暖的被窩裏起床時,我總會問自己這個決定是否正確。對於那二十五天的旅程,我具體的概念不多,也許是因為不想再過着規劃好的生活,想讓這次旅程保持彈性。
踏上青藏鐵路,是個大雨紛飛的下午。我乘坐的火車由廣州出發,到拉薩共五十五個小時。當天,暴雨把訂好的廣深鐵路全淹了,沒有想過這次旅行的「彈性」來得這麼快,我立刻改買香港直達廣州的車票,從廣州東站揹着十八公斤的大背包,和廣州市民一起擠地鐵,好不容易才到達列車出發的廣州站。
女生獨自坐火車,選擇硬臥比較安全,因為軟臥有門鎖,門一鎖上,曾有不少姦殺案發生。硬臥一個小房間有六張床,兩邊各有上、中、下三個床位,我買了可以趴着看風景的中鋪。我的房客,包括內地律師、一對已經快七十歲的內地科研夫婦、退伍解放軍和藏民。其中,我和內地律師比較聊得來,她說她剛「裸辭」,也就是沒有找到下份工作就辭職。在她身上,我感到了知識份子對法律、制度的無力感,她明白社會的遊戲規則,卻無能為力。從刑事法轉到商業法,中間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無奈,每每談到此事,她總小心地看着四周,然後噤若寒蟬。讓我想起,《動物農莊》中,那隻有知識卻沉默的騾子。
除了律師外,睡在房間下鋪那對七十歲的夫婦也非常有故事。他們是早期的內地大學生,在我出生前就開始研究電腦,所以,他們在火車上拿着平板電腦,說着最新的電腦專有名詞,我都驚訝得快要跌掉下巴。這對退休了的老年人,有着像年輕人一樣的青春。老婆婆最喜歡旅遊,兩人常常開車自駕,用手機程式導航,在中國開了幾千公里。火車一路開着,老婆婆一直往外觀察那條公路,嘴上嚷嚷着下次要把兒子一家帶上,一起自駕去西藏。
房內還有一個面容嚴肅的退役解放軍,睡在我對面的中鋪,他曾經是汽車隊的隊長,駐在青海。知道我從香港來,他有點感嘆地說自己從來沒去過,因為原來服役中的解放軍是不可以去港、澳、台和國外。他有點沉默,總是看着手機,默默地看着其他人聊天,有時會禮貌地笑笑。一開始總覺得他是嚴肅的人,沒想到,那晚我因為高反痛苦得睡不着,他怕我出事,居然也沒有睡覺,一直看着我,有時我頭疼得受不了,他就教我調整呼吸。對他,我只是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,他如此待我,不為也不能為甚麼。我有時也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事,能遇上這樣的好人。天剛亮,慰問聲就從四面八方傳來,陌生的環境、陌生的嗓音,卻帶來最深刻的感動。
《西藏遊記》之三/圖文:影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