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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一樣的夏

【生活文藝】

「琪琪,你有美國寄來一張明信片呢。」爸爸剛下班回來,從一大堆白信封中挑出那彩色印刷、已經有點皺的一張。「是誰呢?」爸爸問。我接過,發現是一張在船上離遠拍攝自由女神像的照片。翻轉快速瞥一下,果然是那似被風吹過的斜體字。「那是一個廈門的朋友。」

我的朋友名叫夏陽,他說這是因他出生於二十四節氣的大暑。一個月前,老師請我和幾位同學幫忙招待來自廈門大學的學生。兩校的學生由老師配對成小組,方便為他們解答問題和交流。夏陽大概是我認識跟名字最配的人。俐落的黑短髮、皮膚曬成健康的棕色、長得高大、性格爽朗。不說話時彎彎的眼睛也似在笑,我奶奶說過這叫做月亮眼。猶記得他笑著對我介紹自己名字的時候,露出了一排潔白的牙齒,左邊臉頰有一個淺淺的酒窩。

夏陽問我的第一條問題是:香港有市花和市樹嗎?這可叫我吃了一大驚。正常的大學生,問的應該是香港的旅遊名勝,或是地道小吃吧?可是眼前的大男孩,問的竟是一個我要把小學常識科的知識搬出來,才懂得回答的問題。事後他說,我的臉比盛放鳳凰花更紅。夏陽告訴我,凰凰木是他們的市樹,到了春夏,抬頭就看到一片艷麗的橙紅,那是他一年最喜歡的時候。我笑說,只聽過「凰凰花開的路口」,他居然請我哼一下。不知哪來的勇氣,我唱了副歌。這次換他笑了,但不語。

我們兩校的交流時間很快就完結了,夏陽的女同學決定要到尖沙咀逛街,由於他不感興趣,我帶他到海傍。那不是週末的晚上,但晚飯時間剛過,人們都來到這邊散步。我帶他繞過觀光台、避開人潮,到一個較遠和靜的位置。我順理成章的跨過海邊的欄杆,回頭對他招招手。他躊躇一下,也跟著靈活的跨了過來。海風拂過我們的臉,一呼一吸都帶著淡淡鹹味。他問我冷不冷,在我回答前就把那棗紅色的外套脫下來蓋到我肩膀上,我嗅到一抹清新的薄荷味。他問我的老家在哪,我說在廣東鶴山但我從沒回去過。他問我到過廈門了嗎,我暗自後悔兩年前的暑假寧願打工,也沒有跟著爸媽到那裡旅行。

一問一答令氣氛有點僵,這可不妙,於是我著他告訴我廈門的事。說起家鄉的軼事,他的語調越見輕快。然後我發現,他的聲音一定是被風帶走了,不然我怎麼會一大半都聽不到呢?我對正他並嘗試注意他的口型以重新集中起來,怎料看到街燈柔和的黃光落在他的側臉。他高挺的鼻子和濃密的睫毛,真不像是東方人的臉孔,上帝造人的時候一定在這人身上花過心思。

直至「前女友」三個字使我回過神來。「噢,為何分開了?」我輕聲問。他轉過頭來迎上了我的目光,然後嘆了口氣。「因為她有了別人。」「怎麼會你那麼好!」我衝口而出,然後有點後悔。他笑了,仍見那雙月亮眼,但有著掩不住的落寞。「她去了美國,我們偶然聊聊近況,一年就過了。她好像又單身了。」「那麼為甚麼不去找她?」我以為他會長篇大論的告訴我,不要打擾別人生活之類的話。不過,這下他卻靜了。

那艘好像叫張保仔號的仿古帆船駛過,外籍遊人在舺板上不住向岸邊的人揮手和歡呼,看來是派對過後有點醉意了。那金髮兒指著我倆,手舞足蹈的說著聽不懂的語言,狀甚滑稽。然而夏陽只是從褲袋掏出一包香煙,點燃一支,吐出了一口大概是他心裡的悶氣。過了良久,他再次開口,問我:你喜歡海嗎?我默默的點頭。他問我為甚麼?我卻答不上來。他說廈門的鼓浪嶼更漂亮,回去寄明信片給我,順理成章的抄下了我的地址。

第二早夏陽就回廈門去了。上機前他邀請我下月的暑假到廈門旅遊,答應當我的導遊。那時候我笑著答應,完全出於禮貌。沒想到他回去後的兩星期,我就收到他寄來的明信片。那是著名的鼓浪嶼和洋洋500字的問候。夏陽的字就似他這個人,是一陣風似的斜體,略過了我但不會停留。第一句他寫的竟是「日光岩是鼓浪嶼制高點,可在岩頂觀鼓浪嶼全島」,根本就是旅遊特輯的對白。他總是令我意想不到。繼續讀下去,他說因為我的話,決定鼓起勇氣暑假到美國去,找尋那個舊人,看看能否有一場新的經歷。

我覺得眼前的文字忽然在那明信片上浮動起來,我用力的搖了搖頭,情況如舊。於是我決定將它小心翼翼的放到一個橙黃色的鐵盒子裡,連同我所有兒時起珍視的寶貝。或許有一天我會提起筆回信,告訴他,我為甚麼喜歡海?因為香港的海有帶鹹味的海風、越看越朦朧的星光以及柔和黃燈光下的漂亮剪影。

作者:任韞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