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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黃總講堂】捉字虱 康橋是一座橋

書齋有本周伯乃寫的《早期新詩的批評》(台北:成文出版社,一九八零年五月),看到下面這麼一段,登時噴飯: 「康橋只是英國的一座橋,而作者在那裡唸書時,時常走過那座橋,因此,當他學成歸國時,竟不由自主地對那橋產生了濃厚的感情。」

引文中的「作者」,指的是徐志摩。周伯乃所評述的,是徐志摩最聞名的詩《再別康橋》。引我噴飯的,不是他的劣評,而是那句「康橋只是英國的一座橋」,這簡直是望詞生義、不求甚解、無的放矢。

稍為有點知識的,都知道徐志摩筆下的「康橋」,是譯自Cambridge一詞,最普為人知和約定俗成的譯名是「劍橋」,這並非是「一座橋」,而是一個小鎮。小鎮有一條名為「劍河」(River Cam)的河流穿過;在徐志摩筆下,這「劍河」就是他的「康河」。

這個小鎮最聞名的當是劍橋大學。一九二二年,徐志摩曾在這裡做旁聽生,一「聽」就七個月。這一短暫的歲月,對徐的影響至深。他說住在劍橋時,每天忙著散步、划船、騎自行車、抽煙、閑談、吃五點鐘茶、嘗油烤餅、看閒書,「我的眼是康橋教我睜的,我的求知欲是康橋給我撥動的,我的自我的意識是康橋給我胚胎的。」

劍橋成為徐志摩創作泉源。歸國後,寫下新詩《康橋,再會罷!》;一九二六年再抵英國,寫了《我所知道的康橋》;一九二八年第三次遊歷,便寫了這首膾炙人口、足可傳世的《再別康橋》。三年後,徐志摩便在飛機失事中喪生了。他確是「悄悄地來」,但卻在轟轟聲中走了。

周伯乃評析《再別康橋》,無論視點、用詞都是表面和膚淺的,如什麼「最大的特色,是用字簡潔有力,每一句詩都像琴音般的挑動著人的心弦」,如什麼「河畔的金柳,夕陽照在河上所映照的波光,又在他的心頭蕩漾。人畢竟是感情的動物,怎會不感慨呢?」如「作者……對其他的事物也一樣付給濃濃的愛戀,從這裡也可以看出詩人熾烈的情感,正熊熊地在心底燃燒著。」這些評論,只是中學生的分析,在一部學術著作裡,只令人覺得好笑和兒戲。

《再別康橋》能不朽,歷來論者不少,丁旭輝在《淺出深入話新詩》(台北:爾雅出版社,二零零六年九月)中指出,這詩有幾點「特性」,一是鮮明典雅的意象美,二是豐盈流動的音樂美,這美包含「聲韻關係的經營」、「節奏的加強」、「旋律的營造」等。有這些「特性」,所以才成為徐志摩是「用靈魂寫成的詩」。

前引周伯乃「康橋只是英國的一座橋,而作者在那裡唸書時」,也是狗屁不通的句子。徐志摩怎會在「一座橋」讀書呢?不合邏輯之至!

康河其中有座橋名「嘆息橋」,徐志摩泉下讀了這荒謬的詩評,必為之嘆息再三!

★黃仲鳴

暨南大學文學博士、樹仁大學新聞與傳播學系副教授,曾任香港作家協會主席、香港《星島日報》執行總編輯、《東方日報》總編輯、《百家文學雜誌》總編輯、香港《作家》主編,著有《香港三及第文體流變史》、《一個讀者的審查報告》、《閱讀報告》、《不是辭典》、《另類辭典》、《追蹤錯別字》、《不正則鳴》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