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們香港年輕人怎樣看佔中?」
我和王叔之間短短的對話,就從這個不經意的提問展開。兩人同坐著看電視上播放的大熱節目《我是歌手》,他就問了這樣一個很敏感的問題。我無法代表香港年輕人,只好把個人想法,再加上網絡輿論的觀察,簡單陳述一遍。他聽著我解說,臉上帶著理所當然的表情,也滲透一絲的可惜,眼底看得出還有一點怒意。
「這跟當年六四很像。」王叔喝一口鐵觀音,並替我倒滿茶杯。「為甚麼你會這樣認為呢?」我猶豫地喝了半口,杯子留在嘴邊,等著他的答案。「因為我當時在場。」王叔是一個年約半百的退役軍人,當年1989年六四事件,原來他就是負責清場的士兵。我心感意外,畢竟這種禁忌話題,加上他過去的身份,為何要在這個合家歡時段,跟我打開如此沉重的話題匣子?
「說實話,其實學生真的是無辜的。」王叔拿起香瓜子,一邊吃,一邊講述當時仍在中共軍隊服役,五月末收到軍令,要開隊進入北京城。當時他身處的隊伍無法進城,沿途受到民眾攔阻:抱著軍車支架,擋在軍車面前,甚至有學生爬進軍車,不停跟士兵們講述國家面臨腐敗,需要改革和民主。「我們只有很少食物,無法進入北京城而堵在路上,當時學生和民眾還送上食物和水呢!」學生不休止地遊說士兵們,他們正在做為國家好的事情,同時也是一場正義的行動,希望士兵們不要進城。「上頭沒有後續指示嗎?」我問王叔。「雖然軍隊被攔阻,但學生和軍人還是有說有笑。我們聽著學生的話,很多戰友們跟我一樣,當場感動掉眼淚。」由於軍隊無法前進,上頭只好下令退回城外。「我們部隊那個時候還沒有發配槍枝呢!氣氛一直都很平和。」
王叔搖頭續稱,部隊前後兩次嘗試軍車開進北京城,但皆不成功。到了六月三日,突然每個士兵發配槍枝和子彈,軍令是徒步進入北京城天安門廣場。「那時候我也緊張起來,城裡到底發生甚麼事,需要作出這樣的調動。我們進城當晚就收到指示:天安門廣場以及附近被劃分的街道,清除任何障礙物,包括民眾。」
「民眾不願意離開,並攔阻軍士清場,甚至後來有人扔磚頭,拿鐵棍武器打我們,有戰友就開槍了。」「當時命令開槍嗎?」「不是,當時長官的命令是:如果你們生命受危險的時候可以開槍。」王叔皺著眉頭說:「那時候當兵的都是年輕人,學生打你,我們哪裡願意吃虧,肯定打回去。你想想,那些人好像跟你有仇一樣打我們,那肯定要還擊。但我跟你說,學生真的是無辜的。」從語氣中感受到,王叔還是不想回憶當年清晨的境況。「這根本是外國勢力造成的,你看那些學運領袖,清場的時候跑去哪裡了?早就安排好後路了!」聽著王叔的憤言,我默默對比和思考「六四事件」和「佔中」每一個時間點,「中央就是不會再次陷入設計好的局,所以才這樣文明處理香港的佔中。」
兩人同時沉默不言,看著電視中女歌手賣力飆音,但我心不在焉。王叔驀然轉頭過來,「唉,當時的學生真的很無辜。」歷史的痕跡看來還在他心裡,永不能抹去。
後記:
我看過不少「六四」士兵訪問,陳述所謂的六四真相,但出於對媒體的瞭解以致不完全信任採訪的內容。偶然的機會才接觸到王叔,而作為大學生跟曾經的「六四」士兵面談,機會堪稱渺小。故此,選擇用特寫方式記錄這段簡短的問答對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