︳記者:黎震霆 ︳
走進獨家村,你可能因沒有羊群陪伴而恐懼,廢墟攝影師陳鍵樂依然悠然自得,拿起相機,將一幅「絕景」拍下來。
獨家村,既是形容阿樂的性格,也代表渺無人煙的廢墟。說到廢墟,我幻想是淒淒慘慘戚戚的荒蕪感,在生活在大城市熙來攘往的街道上,另一端就是人跡罕置的無人帶。
中二那年,阿樂因一次犯校規,被委派到校園電視台執行「服務令」,負責拍攝及剪接的工作。意想不到的是,阿樂對於這份苦差漸漸萌生攝影興趣,請教過不同師兄,儲得了一門技藝。
談到廢墟攝影師,這稱呼不算是一個職業,而是一個興趣,這個名字既陌生又神秘。「我們廢墟攝影有個規矩,從不會詳細公開廢墟地址。」阿樂堅定的眼神,彷彿流露出他對廢墟的責任感。「過去曾得悉有些攝影人士為追求攝影效果,故意將廢墟內的傢私染色,營造人工『廢味』,但事後竟沒有還原該地的佈置,不了了之的態度真的很討厭!」
事實上,廢墟只可以存活在你和我也不知道的世外桃源。「作為廢墟攝影師,從不公開廢墟地址,一方面是不希望廢墟變成打卡地方或旅遊景點,被其他人騷擾或破壞。另外,我們廢墟攝影師在拍攝的同時,目的利用照片進行保育工程,畢竟廢墟是一處無貢獻,無價值的建築物,終有天會被清拆和重建,所以只有照片才留住當刻的永恆。」
阿樂翻起一張廢墟照片,他告訴我,這裏是太平山頂一座富裕家族的別墅。從照片看見,雖然別墅牆身已有燻黑過的痕跡,或是幾株雜草,以及凌亂的陳列品擺設,但可清楚看見天花板的角落、門框以及窗戶全是歐式設計,露台的磚瓦別有用心用上啡紅色的大理石。再看遠一點,從露台俯瞰山下景緻,是一幅無人造色素的維港美景,蔚藍色天空與摩天大廈相映成趣,最盡處是一坐矗立在中環的國際金融中心二期。
「這是我看過最美麗的廢墟。」阿樂看着自己的作品倍感自豪。
起初,還以為廢墟是一片頹垣敗瓦。想不到,這座別墅雖然鋪了一層被時代淘汰的氣味,磚瓦經年月洗刷過,但這裏仍是氣派、堂皇、典雅。
看畢華麗的別墅後,阿樂立即帶我走進另一個景點——2013年大角咀「碎屍案」的現場,這裏是兇手周凱亮肢解父母的現場,單純看照片,隱若感受到那種陰風陣陣的味道,更別說要走進凶宅。若非阿樂的講解,從一個幾近漆黑的環境,黑暗中勉強地看到東歪西倒的雜物,靈氣逼人。我好奇問:「可會見到鬼?」他答:「我們是廢墟拍攝,不是去探靈,如果你要去見它就會見到。我們最怕不是見鬼,而是保安。」
談到何謂一張好相片,他表示:「用感覺去拍攝一張相,比起技術還重要。幾年來,我在社交網站建立一個廢墟攝影專頁,吸納五湖四海的朋友玩攝影,有從事保安員、護士、設計師等,當時的我為了維持專頁多人瀏覽,我規定自己今個月要去那裏拍,下個月要到那裏拍,好像有目的又無目的,這種為拍而拍的心態,彷彿違背了我的拍攝宗旨。」
閒時約志同道合的攝影朋友去冒險,或是化身獨行俠闖進異地,阿樂從沒受環境、時間、人物左右,反而一切隨心。皆因他認為「感覺先決」才是拍攝的不二法門。拋開一切光圈、快門、感光度,反樸歸真用心去捕捉影像,更是難得。
返回現實,他只是一名普通打工仔,在《蘋果日報》從事影片剪接近三年。阿樂坦言,「我與其他同事好像咬不著弦,可能放晏時間,當其他同事飯後到後巷抽煙時,我就先返公司,這種關係有點突兀,好像不埋堆。」
影片剪接,可以說是對電腦多過對人,我們平日瀏覽的「動新聞」,就是出自阿樂的手筆。當我在席間與他暢談「攝影之道」,阿樂毫不吝嗇地與我分享,但當說到工作,他就沒有那麼起勁。「我不理會太多,做好自己份內事就好了。」
辦公室政治處處皆是,如果不跟從遊戲規則生存,離棄大伙兒,別人就認為你墨守成規、不懂世故。阿樂待人接物的態度則順應自然,沒有故意討好誰,沒有故意得罪誰。誠如攝影之道,一切隨心。
可能你會問,為何阿樂喜歡攝影,何不把興趣當成職業,當一位攝影記者,不是更有趣嗎?
「我自小患了濕疹這個病,令我日常生活和工作都很困擾,因此我在夏季很少會去廢墟攝影,怕在猛烈日光下,使得身體發癢,挺難受的。」身穿灰色長袖恤衫的他,很容易看到他頸部印著乾燥泛紅的皮疹。雖然這些皮疹已褪去不少,但仍是會久久不散。
阿樂為免舊患復發,寧願選擇一份較無人情味的工作,放棄自己喜歡的事情,攝影也只好為興趣。
廢墟與大城市之間,究竟那裏才是屬於阿樂的天地?阿樂將一張張廢墟照給我細看,彷彿帶我這位都市人重新認識香港新一頁。「廢墟攝影是藝術記錄。」最初還覺得阿樂是個獨行俠。其實,我們只是不明白獨行俠的俠義所在。廢墟也一樣,曾經屬於大眾眼中的寶物,被時代巨輪洗滅,但並非無利用價值,只不過香港人是善忘的動物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