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學校園

《香港人病了,越來越冷漠》

《香港人病了,越來越冷漠》

作者:張錦發

早上7點,我戴著口罩搭地鐵沿港島線回家。雖然戴著口罩,但我不是真正病了。只是一夜通宵工作後,我很想有個位子可以坐下來睡半個小時。

像我這樣的一個年輕人,實在不適宜搭地鐵,就算有位子坐,也要讓給別人。所以有段時間我嘗試多乘巴士、小巴,但搭巴士太慢了,而且經常更改路線,只好被迫乖乖搭地鐵。

我輕揉鼻角的口罩鋼線,拉平皺起的口罩邊角。這個口罩用了快一個星期,折線都壓平,我想,只是搭地鐵才需要戴著,所以也懶得換。

我倚著右邊的玻璃擋風門歇息,一夜工作過後,現在只想狠狠地睡一覺。

「列車即將到站,請勿靠近黃線。」到金鐘了。「嗤……」列車又生硬地停下,車裡的人都不由自主向前傾。車門甫一打開,一群上班族搶著身子鑚進來。我身前有一片黑影出現,一個穿著涼鞋、肉色絲襪的人擠到我身前,非常非常近,噁心的絲襪幾乎貼著我的膝蓋。我抬頭一看,原來是一個大媽,我們四目相投,她瞪著我,眼神並不友善。我真的很幸運,戴著口罩,我「病了」,你能揪我起來嗎?我知道,只要我的屁股一離開這個不盈方尺的位子,她會毫不猶豫把屁股蹲下來,好好享受。我真的很幸運,我是一個「病人」,所以纔有機會坐下來。我避開她的視線,望向門口。

「嘟……」車門只剩下半米的空隙,還有幾個人拼命擠進來。「啊!」地一聲,門關了,人也進來了,可是有台電話掉進月臺與車廂的空隙裏。有一個中學生使勁兒地拍車門。如果掉的是他的書本,他會這般激動嗎?周圍有不少人瞥了他一眼,然後無一不是低頭繼續看着電話,眼睛發着青光。

「開門啊!」他嚷了兩句,車門竟然再次打開。他有點兒運氣!他半探頭出去,瞧來瞧去也不見電話。又來了!車門再次徐徐關上。他對旁邊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說:「先生,能幫忙打個電話給我嗎?好讓我知道我的電話掉在哪兒。」
那個男人沒什麼表情:「打了給你,你不就知道我的電話。」說完也沒管他,逕直擠往其他車廂。中學生聲調都變了:「你在電話號碼前面加133就看不到來電…」唉,穿得人模人樣,如果是正經人家怕什麼知道你電話!

我前面的大媽「嘖!」地一聲,不耐煩地罵了一句髒話。我擡頭盯了她一眼。都是自私的人。

儘快列車廝磨車軌不停發出鈍重的金屬聲,周圍的OL噴着濃烈的香水,而且不同的香水混雜而成的味道輕易穿透口罩刺激着我,可是我的眼皮還是逐漸閉起來,我實在太累,爲了多掙取那幾十元的夜班津貼,我的精力早已被刻薄的上司擰盡,我只想休息一會兒。

我猜我的睡眠深度早已不滯於椅,與地鐵物化,達到斷氣了的境界。這境界着實不簡單,要自小搭地鐵訓練,還要上等的根性,才能練就。

當我醒來時,前面的大媽早已不見蹤影,可能熬不過我,去找其他位子;也可能下車了。然而面前站着一位一身遠足裝備的老人,他挺和藹的。我偷偷瞄了一眼車站圖——嗯——快要下車了。我的惻隱之心此刻已醒來,當然,我也有力氣了。我把揹包掛在胸前,站起來作揖:「你坐,你坐。」

老人攤開手搖頭:「不用啊,後生仔你坐,你病了。」

我隔着口罩牽強地一笑,其實我不是真正的病了,而且病的並不是我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