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葉嘉兒(155173)
好雨知時節,當春乃發生。春雨是花針,像細絲,密密地斜織。東風混著青草味,還有花的香,在微微潤溼的空氣裡醞釀,竟發出草和樹林特有的淡淡土腥氣,飄盪在北角繼園街。
從煩囂的灣仔乘古老的電車到北角,我被車外遠處蜿蜒的窄路所吸引。下車踱步至琴行街,一縷樹香在有無之間續把我帶到了繼園街。我擁着一縷縷樹香墜入我的思緒,思緒萬千,腦海不其然回想今早的採訪經歷。
在特首選舉的早上,耳根不曾清靜半秒。從我掛上記者證,執起錄像機那刻起,如雷貫耳,震耳欲聾的爭吵便開始不絕。高呼「真普選」的隊伍步至中環廣場,與藍營相隔鐵馬鬧得面紅耳赤。雨粉紛至沓來,道上鞋印亦漸顯清晰,雙方對罵好像亦趨平靜。然而對罵聲「此起彼落」,大伙們旋即將怒氣投射於鐵馬旁的警員。怒不可遏的吆喝:「黑警!」「為何要阻止我們遊行!」我連忙舉起錄影機,為歷史留下印記。「喂!」左耳倏忽傳來一聲巨響,嚇得我退避三舍,撞倒了身旁的鐵馬。仰頭一望,是一位身型魁梧的大漢,正對我露出獠牙惡言相向,著我別拍攝他們。驀然,彷彿有一支支無形的投射燈照在各人的電話上,使大家都聚焦於手機屏幕。緊接著的是民陣發言人公佈,香港第一位女性行政長官以777票當選。空氣中柳絮般的雨粉未有停下的跡象,大氣中的聲浪也沒有下降的趨勢。藍營的支持者隨即歡呼吶喊,四面環繞擊掌聲。那邊廂卻在喝倒彩,疾呼口號……
「滴嗒滴嗒。」
下雨了,淅瀝雨水打斷我的思路。柔柔的水滴輕輕打在香樁樹細細密密的葉上。枝葉繁生的細葉,靜謐中展現它從容的姿態,墨綠而悠然的葉子更顯雀躍,如閃亮的臉,綠意盎然,欣然迎接那春日的洗禮,這是如此的恬靜!它對於今早關乎全港的大事竟不以為然,不屑一顧!我心竊想,假若它是生於鬧市中,定必遭千夫所指,無疾而死。
在琴行街順著蜿蜒石階拾級而上,身旁的石壁縫冒出藤蕨,細水涓涓不時壅腳邊流過,七十年代的洋樓巍峨矗立,這是比永利街更具味道的唐樓群!徜徉在繼園街,曾經的綠瓦飛簷,紅磚圍牆雖已不再,只剩班駁外牆,生鎸欄杆,但仍無損它的典雅氣派,文人氣息不滅!寧靜的街道平服了我紊亂的心,難怪不少文人、藝術家也在這留下蹤跡。
踏著張愛玲在繼園街的足跡,惦記剛才的香樁樹,想起西西在《我城》的一節話:「這個小小的城巿裏,其實有許多地方可以去走走。每天有那麼多遊客到這裏來,還有不曾來正期望能夠來的人。」 這個美麗的城市,是我們的家園,是他人眼中的明珠。但我們總習慣她的美,忽略探索她的脫俗;習慣社會的異樣不公義,忽略她也值得讚許之處;習慣負能量的香港,忽略自己有能力改變。到底香樁樹歷盡了多少個春的盎然,夏的清爽,秋的斑爛,冬的妖嬈才學懂處之泰然?它到底見盡了多少物是人非,朝代更迭才學會放下成見,默謐聆聽他人的聲音?其實香港不只有還有更多引人入勝的橫街小巷待我們發掘,等我們去欣賞,更是有更多被忽略的聲音,隔離了的對話,需要彼此聆聽,需要互相修補。
雨的弦柱在遠處奏起,東風在細葉間穿梭。在春天這樣的旋律裡,所有枝葉都被邀舞了,花與草窸窣地相擦,合奏著繁富而和諧的曲調,我知道這曲調並沒有比任何一天特別,任明日誰是香港特首,它仍會依舊奏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