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 羅曉嬉(185168)
嚴冬過後的春天,寒氣未散盡,令人覺得這個城市仍是冷冰冰。對於我這樣一個異鄉人,站在這陌生的高樓中,忙碌的高跟鞋、皮鞋敲打地面的聲響重重地刺進耳膜。他們掛着冇血色的臉,有的儘管塗了一層胭脂,但也遮蓋不了妝容行那張死灰的臉,反射着手中那束白光。只有我,顯得和他們格格不入。
為了解救我那冒煙的喉嚨,我推著行李到了地鐵入口前的便利店內,買了一罐冰可樂,在這營營役役的氛圍下包裹着一個悠閒的局外人。抬頭望去天橋上掛滿燈飾,一盞盞小彩燈跳躍着,充滿節奏地,亮一秒,滅一秒,獨自為自己找樂子。
忽然聽到收銀那位在問同事:「你覺得這些笑臉面具能在這幾天賣出去嗎?」說着便把剛拿起的面具隨手一扔,扔回最底層的架子上。
「怎麼賣不出去?」店員拿起一大把面具,「過幾天就是歡笑節了,人們自會來買。」一邊嘟囔著,一邊把面具挪上櫃面最顯眼的位置,排列得整整齊齊,按類別放好。
作為一個外來人,「歡笑節」可說是聞所未聞,更有種荒誕怪異之感:笑本是人的一種情緒,與生俱來,竟然有這樣一個節日,不禁令人覺得可笑。但想著要入鄉隨俗,便打算買一個應節。
回身走到櫃檯前,把架上的面具都翻看了一次,拿起一個簡單又便宜的面具,盯着摸了摸,便掏出乾瘦的銀包準備去付錢。
「歡笑的人們都會帶這個去慶祝嗎?」我弱弱地問。
「你一定是外來人,一聽就不是這裡的口音。」
「對,初來乍到,不知規矩。」
「這個節日只有這一帶的人才知道,這年頭,個個都在時代高速發展下天天埋頭拼搏着,這城市的快樂指數都快跌到榜尾了。政府才把每年二月二十二日定為所謂『歡笑節』放假一天,普天同慶。」說出日期時,老闆的臉皮扯著嘴角上揚了三下,隨後「笑容」便再沒有出現在臉上。
掏出幾個硬幣,付了錢,便繼續我的腳步。穿插在這人流中,令我越發期待節日當天究竟會有一番什麼景象。
街上每隔幾步路就有節日燈飾,清一色全是複製粘貼的笑容。儘管各色的臉上各色的妝,歡笑圖案的背後似乎很難發現丁點歡樂氣氛。但我仍然盼望着,那天會是我來到這個城市最溫暖的一天。此時腦袋裏面藏着的,全是一個個有血有肉、鮮活的人,不再冷冰冰,彷彿被春風暖化,從冰磚中得到解封。
眨眼到了「快樂節」前夕,我在街上走着,依然只有燈飾和海報活在街上,不是還本幾陣冷風,刺得我快卷成一粒蝦米。
街尾轉角處的高樓上,不時有出現一個嬉皮笑臉的卡通人物,拿着面具,呲牙咧嘴笑。燈一閃,竟邁開了步子,在牆上歡快地跑了起來。牆上還亮著大大小小的笑臉表情。看久了,忽有一刻,腦袋像離開軀殼泛舟湖上般,搖搖晃晃,眼中彩燈泛起一層層重影。在一堆勞碌的身影中,似乎只有他們在迎接着節日的到來,極力感染着一簇又一簇從車裏、地鐵口裏湧出來的僵屍大軍。
他們在金錢堆裡搜刮了整天,渾身散發着銅臭。整齊劃一的腳步步伐像是被搾乾了靈魂一樣,看得人不寒而慄。我倒想看看那些閃着亮光、活潑好動的精靈如何施展魔法,吹散那些腐臭,扯下一張張蒼白的面具,令他們底子裏的微笑重見天日。又忽然有一絲擔憂,明日這城市景況仍會像往常一樣,日復一日地臨摹昨日的光景。
道旁被人隨手扔掉的塑膠袋在我身旁滾過,風聲掠過樹梢,街燈的光打在我漆面的皮鞋上,路上只剩一個緩緩走着的背影,在夜色的吞噬下越縮越小。回到朋友家,燈,沒有開。看來他還在加班沒回家。摸着黑,步步探到我床邊,摸索着睡下。
清早醒來,走出房門,見桌上隨意放着幾包開心果,大概是應節食品。連早飯也沒吃,便拿起那個面具衝出了門口。
走到那條大街上,和昨晚沒什麼兩樣,只是升起在空中的成了太陽,人伶仃了些,依然只是聽見汽車駛過的聲,沒夾雜丁點歡笑。本以為把路人愁容取而代之的是眉開眼笑,兩側臉上生出一朵朵酒窩來;每人都穿着色彩繽紛的衣服,開懷大笑,一片愉悅之景;又或是帶著那些面具逗笑同行的小孩。豈知,途人的行為一致得可怕,為了應節而應節,只是本能地戴上一個裝飾罷了,面具仍是那張不苟言笑的臉,好生可怕。
果真是一個機械城市,每個人都冷冰冰的。看來「歡笑節」帶來的,也只不過是一天平凡的假期而已,這幫機器人,即使用一天的時間好了充電,也不會有心思裝出笑容應付所謂的節日。
「叮鈴鈴鈴……」電話響了,是朋友打來的。
「喂,你去哪了?」明顯就是他剛睡醒的語氣。
「不是歡笑節嗎?想出去看看,但是好像沒人慶祝呢,只有我戴著面罩……」
「那挺正常。」聽得出輕蔑的語氣。
朋友接著說:「他們的面具可都是隱形的,再說了,生活都管不著了,還會管區區一個『歡笑節』嗎?『最不快樂城市』的頭銜,可不是浪得虛名的啊!我接著睡了啊,記得幫我買早餐回來。」
説罷便掛了電話,街上留我一人,看清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