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學校園得獎作品

《夕陽下的文華里》(小品文章得獎作品)

作者:莫雅瑜(135161)

傍晚六時許,正值繁忙時間,上環大街熙嚷嘈雜。人來人往的大街似乎沒有意欲分享一點熱鬧給附近這條小巷。回頭一看,這條文華里實是冷清,但狹窄小巷卻依附着攝人的魔力。

俗稱圖章街的文華里,於戰前30年代經已存在,時至今天仍然有很多雕圖章的師傅聚集於此。全里只有約100呎,一列綠油油的綠色箱子豎立在窄巷內,排檔面對相覷。

文華里排檔

 排檔間籠罩着濃濃的文藝氣息,驟眼看那些外表隨和老師傅與「文藝」二字浮現了一種違和感。在衝衝的腳步之中,看見一個別具詩意的牌匾《二經堂》,純粹因為眼緣就決定了在這檔做個篆刻印章。整個檔口僅得3呎乘6呎的空間,展櫃玻璃下全是未經雕琢石章,琳琅满目,而裡頭則是年過花甲的周師傅。他話聲朗朗地向筆者娓娓道來他的故事,當中所見他那種骨子裡的文藝卻非坐在咖啡店架着眼鏡、拿着書本就可喬裝出來的。

《二經堂》檔主周師傅

小篆、大篆、懸針篆、九疊文、鳥蟲文等雕刻文字一一列舉,並詳盡地解釋其歷史和結構。無疑地,周師傅以嘴巴就能展示他的造詣。他對他的作品亦如數家珍,毫不吝嗇地拿出來分享。那1990年的作品集,滿是黃蹟和摺痕,還以為是古代的文物,夠霉爛的。周師傅笑言:「如果你的書本有這麼爛,你便會成功了。」充滿年久氣息的作品集,一頁頁均是歷史的痕跡。人書俱老,皆飽歷風霜,周師傅繼續滔滔不絕地拋書包。

1990年的鳥蟲文作品集-《烏虫書印鑑見本》

 

於80年代末曾有內地篆刻師傅批評文華里「只有技術,沒有藝術」。周師傅因此發奮誓言要令這條街「有技術、有藝術」,繼而鑽研了藝術書體鳥蟲文和九疊文。周師傅於90年代初已成名,揚威海外。鳥蟲文就是他的成名作品,讓他在日本聲名大噪,確非雕蟲小技。他自稱在最蓬勃的時候有數個日本人在文華里等他開檔,偶爾亦有台灣人或其他遊客,而香港人總是稀客。

《烏虫書印鑑見本》內大多都是日本名字

說起來也甚感慚愧,香港人對保育傳統大概是面臨消失才懂惋惜,明明貪新忘舊卻又逢新感舊。反觀老鋪大國日本至到今時今日,仍非常重視傳統工藝和職人,「職人」更是一個令人肅然起敬的稱謂。日本人對圖章雕刻的崇高敬意,香港如何才會學起來呢?

「我能一刀過刻出180度的弧度」、「我刻出的線條畢直而充滿力度感」,周師傅常將刀功和力度掛在口邊。每一次刀鋒入石,印章上每一縷流暢的線條都承載着其功力。著名篆刻家周哲文更評他的雕刻「返璞歸真,萬變不離其宗」。不過,如果找個範本給師傅照着做,他們可會生氣。可謂匠心獨運,篆刻家渴望在圖章上有所發揮,構思、配襯、設計,每天有新想法便修改。

周師傅老實地說:「如果我一小時就能完成作品,你根本不能收貨。」然而,原子印也不禁分一杯羹,覬覦篆刻市場。現今很多人都缺乏耐性,貪快又貪便宜,原子印就是不二之選。第一個找周師傅雕刻鳥蟲文的香港人,便足足等待了半年才收到貨。要付出更多金錢和時間來欣賞此等風雅玩物,並不容易。

周師傅爐火純青地在石章上雕刻

話鋒一轉,圖章街的挑戰接踵而至。各行各業都憎多粥少,早年文華里刻圖章的公價為150元, 因為有人「頂爛市」, 甚至只收70元一個。價格與質素往往成正比,這些廉價的圖章拿上內地製造, 其質素自然下降,,當年圖章街便污名成「行貨街」, 所以人流愈來愈少。當年文華里的絢爛光景一去不返,恍然間聽到這行業的興衰,心裡也不是味兒。

尤得知有些師傅會在圖章上雕上圖像、生肖、漢譯名、英文名等吸引消費者,這似是將原子印的一套放進篆刻中。頓時覺得這風雅藝術自甘墮落,其文化也被扭曲了。可是我沒有勇氣作出提問,不敢冒犯。排檔的師傅多年苦苦堅持,他們的執著也不是我這個局外人說非就非。或許這就是出路,是讓步,作出調適與轉型其實也是保留的一種方式罷了。

一眾師傅們在鬧市中爭扎求存,面對時代洪流不間斷地沖刷淘洗,篆刻工藝逐漸式微。眼前這位名家風光不再,無論是日本或本地顧客都不多。但他們仍繼續以粗糙但靈巧的雙手,拼命力挽狂瀾。周師傅的字典內沒有「教識徒弟無師父」和「同行如敵國」,他很希望將工藝傳承,使行業百花齊放。如隔離檔口師父仙遊,其原本從事其他行業的女兒有意繼承衣鉢,他都傾囊相授。

近年多了一些媒體報導和團體的協助,令更多人重新認識圖章街。可是文化沒落,很多傳統老店紛紛走向凋零。即使政府沒有趕絕這些排檔,大家又會否為為這些舊物駐足停留?天色漸暗,與周師傳兩個多小時的對話中,細聽了接近半世紀的故事。「跟你講了這麼多故事,不知道你的印章我會雕得好嗎」,篆刻師傅把普通的石頭賦予了傳統工藝和文化的價值,一個石印承載著這麼多故事,我的圖章一定會是沉甸甸的。外陽西下,巷外的人已陸陸續續下班,一群篆刻師傅依然在這片餘暉下堅守著自己的檔口。雕刻需要心靜,夜涼如水時,城市已酣睡,但篆刻師傅們仍在燈下埋首苦幹。